那叫小椒的红衣少女是副火爆性子,当即上前一步,对琵琶女扬声道,“你既不让我们过目,那我便将它抢过来再看!”
说罢,小椒指尖一动,流珠飞出,打向琵琶女指节。琵琶女始料未及,一时不慎松了手,将包袱跌落在地。包袱布散开,露出其中物事,众人皆瞠目结舌——
——那是一颗已化作白骨的人头!
“怎么回事?”一片死寂中,独眼男人倏然变色,拍案而起,对琵琶女喝道,“你杀了人?”
琵琶女状极惊恐,如风中枯叶般簌簌发抖。沉默半晌,她突而扑上前去,揽住人头,叫道:
“不是我杀的,我不是‘阎摩罗王’!”
木簪散落,她披头散发,眼眦通红,狠狠瞪向那游商,道,“是他杀的!这大腹便便的富户是邪教‘大源道’的往来人。只因我家为缮屋向他借了些银子,便被他收了倍蓰之息,最终这厮竟捉我家小去给‘大源道’做祭祀的人牲。我改头换面,跟了他一路,扮作声妓在茶馆卖艺,便是想伺机寻仇。这枚头颅是我娘亲的头颅,娘亲为此人所糟害,死不瞑目!”
听她兀的一番声嘶力竭的自白,独眼男人神色阴沉,看向游商。
游商汗如雨下,慌忙摆着胖乎乎的肉手,道,“仙山吏大人,这全然是误会一场!小的是外乡人,收这桃花冻石不过是觉得其养眼,至于这女子,小的不曾识得她……”
小椒道:“撒谎。”她手腕轻动,几枚流珠飞出,如铁弹般强硬打入游商周身大穴,教游商登时发出杀猪似的痛嚎,满地打滚。红衣少女拿脚蹬着他,像踢着一只马球,趾高气扬道。“你再敢在本官面前扯谎,我便拿剪子剪去你那三寸之舌,说实话。”
游商不得已,忍着痛蜷成一只球儿,捣蒜似的叩首,“是,是,小的招了!小的是入了‘大源道’,鬼迷心窍,弄下些错事。可害那姑娘一家的事并非是小的主意,是有位香主酷好做人皮鼓,还说要择那紫荆山村里的人,说是那里的人儿得灵泉滋养,皮最细嫩。若是不从,他便要害小的性命!小的是不得已而为之呐!”
他哭天抢地,鼻子发齆,“何况那香主本许诺事成之后有重金相酬,可小的如今一个子儿也没拿到。小的气不过,才循着那香主的蛛丝马迹一路跟到此处,若是要罚,那香主才最是该死!”
独眼男人眉头子挽结起一枚疙瘩,问:“那你寻到了那香主在何处么?”
游商献媚地点头,当即猛伸一指,戳向一旁着明金衣的游侠儿,大叫道,“就是这位公子!那香主每次送函牍来时,纸上皆有一股泛水龙涎香气,龙涎香乃禁榷之物,泛水龙涎又是上品,小的也是在大贾手里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嗅过其香气一回,寻常人怎有此香?可那公子的锦囊里盛的便是此物,他就是那杀人害命的香主!”
独眼男人和小椒把目光又投向那游侠儿。可那少年不慌不忙,轻傲一笑。
“本公子游历四方,区区龙涎香还弄不到手?这香是供给朝廷之前,我便从眠龙屿的土人手里买来的。至于你所说那诓财劫命之事,我一概不知。”
小椒哼了一声,提起自他行囊里搜出的抹肚:“那这几十件女子抹肚,也是你买来的么?”
游侠儿听了,神色不变,反以为荣似的,道:“不是买的,是本公子亲手取来的!”
听了这话,小椒神情古怪。
游侠儿轻笑一声,目空四海地道:“你不曾听过‘浮云客’的名号?本公子便如那来无影去无踪的浮云一般,乃远近闻名的采花大盗。取得百位姑娘的肚兜,乃是某生平要事。之所以来这客舍落脚,也是因听闻此处新来的歌妓容貌姝丽,故来一观。”
他的目光直射向那抱着白骨头颅的琵琶女,笑容淫邪,显是欲采此花。
独眼男人道:“我明白了,你们三人各有所图,却又正恰撞作一块。这样罢,你们所言一时无法查清,索性便跟咱们走一趟,待到公堂上再分辨清楚。”
三人脸色一变。进了仙山吏的公堂,和入了虎口无异,不得遭一番抽筋扒皮?游侠儿自恃身拥几分武艺,当即一挑秀眉,“慢着,你们不是来捉‘阎摩罗王’的么?既然咱们都不是那凶徒,何不速速放离我们?”
红衣少女叉腰道:“《蓬莱律》里有规定,杀人者死,淫人妻女者流放。你们三人里有两人是罪徒,今儿咱们逮不到‘阎摩罗王’,也要拿你俩塞塞牙缝!”
她话音方落,却见得那游侠儿颇不服气,猛地拔出腰间钢剑,向她刺来。原来是这采花大盗欲与仙山吏周旋几招,乘隙逃脱。
小椒冷笑一声:“哼,狗急跳墙!”
眼看着剑锋将要刺到眼前,她从腰里解下一道串珠链子,那链子虽细,却可伸可缩。她举链一格,轻轻巧巧便将那钢剑拦下。又一甩手,串珠链子如蛇飞出,转瞬间将那游侠儿和游商捆了个结结实实。
红衣少女出手在瞬息之间,故而那两人全无反抗余地,眨眼间便被捆作一只大肉粽,在地上挣扎不休。
“做得好,小椒。”独眼男人赞许地点头。
小椒得意道:“几只小虫而已,不足挂齿。但是头项大人,这客舍里的人皆已查过一遍,这三人若非‘阎摩罗王’,那‘阎摩罗王’又是哪位?还是说,他不在这客舍里?”
“不,他在这里。”独眼男人抬头,目放寒光,“而我已嗅得他身上血气!”
他字字铿锵,如新硎利刃,扎得在场之人一阵悚然。
风忽而变得极冷,独眼男人缓缓开口,目光越过小椒,落在一旁的那人身上。
“我说的有错么?”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一起扭头看去,却望见了站在客堂门口、目瞪口哆的陈小二。
独眼男人道:“……血债累累的厉鬼。”
一时间,堂上阒静无声。所有人皆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堂倌陈小二。他瘦小、着一件干净而旧的青布衫子,拖着一条跛腿。看起来便是一位随处可见的跑堂伙计。
然而独眼男人的语调却斩钉截铁。
“适才乘你跑上跑下唤住客下楼时,我便仔细察过你那动作。你吐息绵长,腿脚矫捷有力,又悄无声息,显是武艺超群之辈。瞧人时似看非看,实则观览四旁,警戒非常。更重要的是——”
他的目光往下一沉,落到陈小二的腿上。“你的这条腿,恐怕不是跛了,是已没了罢。”
小椒配合地在指尖弹出一枚流珠,陈小二如梦惊觉,猛地缩收后退。这闪避的动作轻灵却迅猛,显然不可能出自一个寻常的伙计。然而小椒比他更快,弹出指尖的流珠突而在空中裂作两半,有一半划破陈小二的腿绷,露出一截木棍。
原来陈小二在腿绷下用芦花填塞,使得他那截腿看似完好无损,实则早已断去。
“而你这条木腿,恐怕便是你杀人的利器。”独眼男人沉声道,“我听闻邪教‘大源道’里曾有一操虫使,在血肉里嵌了虫匣,一启机括,便会有毒虫飞出。你的这条木腿也有这样的机关罢?因你的足音听来空洞,似是内有玄机。”
陈小二不声不响地站着,像一尊泥像。他不开腔,旁人的心便都吊着。
独眼男人又道:“而就是凭着这条腿上的机窍,你犯了那杀人于闭户之间的罪愆,是么?”
沉默良久,陈小二干笑了几声:“仙山吏大人,小的因战祸断了这腿,不过是个在客舍帮工的穷苦人,焉能是您说的那位‘大人物’?何况,就算真是小人犯下的事儿,证据又在何处?”
小椒叉腰道:“没有证据。”
“没……有?”陈小二没想到她否认得如此干脆,睁大了眼。
“是啊,咱们是暴吏,向来只会拿人回去屈打成招。”小椒伸手点着他,眉飞色舞道,“头项大人阅人无数,看人颇准,既然他说你是个沾染血气的人,那你就嫌疑最大,得乖乖和咱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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