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引去了宴会上绝大部分人的目光,四面八方盈满因他而起的谈论声,他本人倒是不澜不惊。
这就是崔嵬啊,人气对得上在江湖上的排名。谢龄在心中打趣。
先前同他们抢彼岸火的人亦在此列,摘去了斗笠,目光时不时往外瞟一下,似乎在寻找什么。越九归注意到他的举动,忙将目光放得更隐蔽了些,声音更轻:“除去听风山鬼,平湖剑派共有九人,希望别遇上。”
谢龄对此淡然以待:“他之所以有底气,是因为师父是崔嵬,可崔嵬又不会入秘境。”
“他”指的是同他们抢彼岸火那人。
听着这两人的交谈,有了起身动作的萧峋重新坐回去。
陈河见到崔嵬时流露出的态度和一般的江湖小卒完全不同,连不卑不亢都不足以形容,当是不咸不淡。他对他的称呼也很直接,很有平起平坐的味道。
你都说了崔嵬那弟子的底气来自崔嵬,那你的底气又来自哪里呢?萧峋泛起疑惑,用收敛的、不易被察觉的目光再一次端详起对面的人。
这时萧峋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去这陈河和越九归在竹林那小屋时,闻到过什么香味吗?
答案是没有。
若以炉燃香,炉上定会残留余香,当时他在小屋待的时间不算短,没嗅到半点味道——甚至于,他连烧过东西的味道都不曾嗅见。
既然没有燃香,那他是在哪里染上的这味道呢?可别说是为了赴东华宴,连夜沐浴焚香!
先前的怀疑再度降临萧峋心头,腰背不觉挺直。
难不成真是谢龄?可谢龄为什么要扮成这样的无名小辈?不,他不该思考原因,仅从结果入手就够了。
萧峋的视线落到身前小几上,开始重新审视细节,小菜,糕点,酒水都有减少,但越九归也动过筷子,一时难辩是谁吃的。
他目光转向那条流觞的溪水。
谢龄没在他面前喝过酒,但依照他对谢龄口味和挑剔的了解,不难判断出哪些酒合谢龄的口味,哪些酒会令他不喜。
萧峋立时行动,三步并两步走向溪畔,自袖中捞出木托,将每一种酒都取了两杯,端到谢龄面前。
“陈兄,我再敬你。”萧峋拿起两杯色泽如蜜的酒,其中之一递到谢龄面前。
谢龄对上萧峋的视线,发现这人挂起了他在鹤峰上最常见到的、乖巧漂亮的笑容。
葫芦里卖了药?谢龄又一瞥那酒。他倒不怕萧峋整蛊,等换回了雪声君的身份,有的是方法收拾这家伙。
如是想着,谢龄接了过酒杯,缓慢饮了一口。这酒的味道像谢龄以前喝过的蜂蜜柚子茶,带着类似于柚子皮的清苦,不显得腻味,甜得恰到好处。
对面的萧峋问:“陈兄觉得这酒如何?”
“不错。”谢龄道。
萧峋又拿起同样的两杯。
这次是葡萄酒,没有佐味中和,甜得发齁。谢龄不喜,眉头轻轻蹙了一下,放下酒杯。
“这酒如何?”萧峋问。
谢龄:“一般。”
“咱们试试这个?”
“……”
“陈兄可喜爱这酒?”
“还不错。”
“这酒看起来还挺漂亮,陈兄,请。”
“……”
谢龄一连喝了七杯。
他酒量好,区区几杯果酒,连微醺都不至于,但萧峋的举动让他诧异到诡异。
是打算把他喝趴下吗?谢龄面无表情腹诽,忍住把对面那银毛脑袋拍走的冲动,没接递来的第八杯,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萧峋笑了笑。他盘着腿,坐姿懒散随意,谢龄不接他的酒,他便自己饮下,喝完后道:“这宴会太无聊了。”
谢龄:“……”
无聊就回去。谢龄心道。
萧峋心中同样有想法。他回忆着对面人所说的“不错”“还行”“一般”,无论哪一杯哪一种酒,评价都简短。是谢龄会有的那种简短。
还有身上的冷香,拇指上的扳指,喜爱酸甜、讨厌苦腻的口味,以及时不时给他的那份熟悉感,谢龄敢肯定,这人就是谢龄。
如果不是谢龄,作何对他这样的点头之交来酒不拒?马上便是东华宴了,秘境争夺在即,这殿上没人心中不警惕。
再想前几次的相遇,这“陈河”对他的态度太自然了。
谢龄尚不知萧峋的想法,拂去肩头的花瓣,理了理衣袖,看了眼萧峋,道:“你……你的同门好像在找你。”这话不假,他看见温岚往他们这方向看了好几次。
但萧峋听得不乐意了。换了个身份,连喊他名字都不乐意了么?
而换了个身份换了一副平凡普通模样、坐在他对面的人又说:“你不回去?”语气里藏着几分熟悉的人才能听出的意味——是嫌弃。
哈!他嫌他!越九归那二傻子都不嫌,竟嫌他!萧峋强忍住瞪眼的冲动,一甩衣袖、冷哼起身,“这就回去!”
这利落倒是让谢龄有些吃惊。
萧峋走得大步流星,背影颇有几分愤怒。越九归“哎”了一声,对谢龄赶人和萧峋一赶就走的举动很不解,谢龄没理会他的这份不解,确定萧峋回到宗门众人所在之处后,把小几上喝空的酒杯移开,去了一趟溪边,取了几杯觉得还不错的回来。
萧峋到众同修面前溜达了一趟,寻了个借口离开宴会大殿。
山间阳光变得炙热,前坪上的人远不如先前多,摊位稀稀拉拉。他一路往半山腰走,走到客舍,更是清寂无声。
四面合绿树,蝉在枝头吵吵嚷嚷,被萧峋一抬衣袖扫落在地。做完这事,他径直走进自己那间屋子,把门一拍、砰的一声合上。
这屋室比不得谢龄的主屋宽敞,却也五脏俱全,器具物什一应皆有。他来到铜镜前,寻出根木簪和木冠,颇费一番功夫,才把一贯披散着的头发梳好,束成满大街都能看到的样式,尔后在袖中和芥子空间里一通翻找,翻出一件从未穿过的衣裳换上。
是件雨过天青色的宽袖长袍,面料普通,大街小巷都能买到,不过饶是如此打扮了,镜中映出的五官依然精致漂亮,银发如霜,惹人注目得很。
萧峋盯着自己看了会儿,手指起落,往身上落了一道法术。
灵力幽光如水掠过,转瞬,镜中人的模样发生了改变——眼下的萧峋顶多算得上清秀,左脸有道疤,还留了一撮小胡子。
他细心地换了鞋,往鞋里垫上足有三张鞋垫,身量登时拔高,接着往自个儿周身左看右看,在这之上又给自己下了一道符。
“这样应当不会被识破了。”萧峋嘀咕着,摘下一直未曾离身的鹿角,小心收进芥子空间,然后取出了东华宴给他的那块玉牌。
他一番思索,指尖再度聚起灵力,待得光芒炽亮时,往玉牌刻字的那一面一抹。
玉牌上原有的“人间道萧峋”五字被抹掉,改为了——“沉水阁张涛”。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狼崽子可聪明了,你们怎么不信他
第72章
做完这一身乔装, 萧峋回到宴会大殿上。谢龄和越九归还在先前的位置,有所不同的是,小几上的酒都换成了谢龄品过的、他喜欢的。
萧峋在心底轻轻哼了一声, 选定距离谢龄最近的矮几,大步走过去。在坐下前,还刻意向谢龄那方向转头,问了句:“这里没人吧?我可以坐这里吗?”
“没人没人,道友请。”应话的是越九归。
萧峋撩撩衣摆坐到桌后。这里比谢龄那桌席稍靠后些,他一抬眼,就能将谢龄的侧脸收进视线中。
谢龄这身衣衫同素日里的风格截然不同。初见时,萧峋觉得这人衣上染的橙色太深,跟混了土和灰似的, 胜在绣了沉黄和玄黑的花样、搭了几根苍绿的衣带,才顺眼起来, 眼下越看越觉得不错,甚至想给自己也弄这样一身试试。
可真要是那样做了,谢龄会觉得他很奇怪吧。难办。萧峋颇有几分泄气地靠到身后那石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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