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鼓声还在响。
声音传向远方,也传进萧峋耳中。这鼓声仿佛在往萧峋心上敲,每一声都让他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萧峋的气息迅速变乱,体内血液流速加快,魔气不断翻滚,就要溢散出来。
鼓声有问题?
不,鼓声没有问题,他的异常是这些包围住他的魔物所引起。它们呼唤同类、互相激昂斗志,而在他体内、伴他而生、和他共存数十载的魔气欣然接受。
寻出问题根源的同时,萧峋呼吸变为喘息。他艰难压制住企图狂舞的魔气,手上长剑一挑,削掉扑面来那魔物的脑袋。
不能在这里再待下去,他的秘密会暴露。
但他离开了,这条街上的人怎么办?
“山上”的人会来保护他们的。
可那些人现在还没来。
得留下,留下来,撑到“山上”的人来了再退。萧峋内心纠结挣扎,咬着牙一连斩下三头魔物的头颅。
魔物看着同伴惨死在前,更是狂戾暴躁,发疯似的涌向萧峋。萧峋剑走刀势,以自身做圆心,拉出一记如若满月的斩。剑光起处叠于落处,明灭一刹,将四面的魔物砰然掀出丈许远。
但没躲过从斜侧窜出的那个。
那是个猫一样大的魔物,身形迅如闪电,一下扑到萧峋手上,抱住他手腕张口狠咬。萧峋猛地把它甩脱,再起一剑劈向脑后,一击毙命。
萧峋手腕破了。
滴答。
血从萧峋伤口流下来,落到地上的瞬间,红色血液上腾起丝丝缕缕黑气。
鼓声没有停。但萧峋听不到这震天的响了,他能听见的只有魔物们向他发出的嘻嘻笑声。
萧峋呼吸声从重到轻。他垂下握剑的手,缓慢眨了一下眼眸。他眸色变暗。有东西从他心底探出了头,那是深埋在土壤底下,沉睡到几近腐朽的欲念。
对鲜血的欲,对撕毁一切的念。
萧峋握紧剑,向前走了一步。在他眼前,小镇里的灯火阑珊化为了混沌虚无。
“萧峋。”
就在萧峋即将踏出第二步、踏进那片虚无深处的时候,一个声音穿透如浪潮般重重叠叠拍向他的嬉笑声,来到他的耳边。
这是道低低冷冷的声音,是枝上雪消融,泠泠落山间,萧峋极喜欢。
萧峋停下脚步,漆黑如墨的眼眸里空无化作茫然。
喊他的人是谢龄,单手提剑站在萧峋面前,站在一群魔物之间,一个头两个大。眼下情形,他唯有庆幸自己提前研究过如何压制魔气、帮助被魔气侵蚀的人恢复神智。
谢龄在心中叹了一声又一声气,五指成爪,悬空抓剑,以剑气震慑四周魔物,另一只手食指凝聚灵力,轻轻点上萧峋眉心。
萧峋所在的混沌虚无中开始落雪。这里没有风,细密的雪珠径直坠落,落在他发间和肩头。
萧峋讨厌下雪。可这一刻,他竟生出欢喜的心情,觉得这些雪打在身上分外舒服。
何以如斯?
何以至斯?
萧峋迷茫不解。
迷茫中的萧峋在这场雪中坐下来,抱膝的坐姿,下颌抵住膝盖,银发铺满身后。雪越下越大,须臾间将他埋住,但萧峋仍然觉得舒服。
萧峋眨了下眼,将眼睫上的雪抖落。眼前清明了,同样清明的还有思绪,萧峋骤然醒悟:这不是一场雪,这是——
“谢龄?”
他看清面前的人,惊讶唤道。
谢龄没计较萧峋对他的称呼,撤回手指,丢下一句:“诵清心咒。”
继而又说:“还有三十息,那些人就到了。”
“够了。”萧峋应道。谢龄用的办法强大而高明,他外泄的那些魔气都被谢龄抹掉,体内的也基本被镇压住了,需要做的事不多。
萧峋没有默诵经文,用从前的老方法将体内那股魔气纳入自己控制之中,再提双剑,对谢龄道:“师父别同它们动手了,我来就好。”他的语气隐有担忧。
“然后你再一次失控,我再一次出手救你吗?”谢龄面无表情。
“或者你一剑劈了我,这样我就永远不会失控了。”萧峋轻声说道。他垂低眼眸,看起来有点儿自暴自弃,可紧接着又说:“当然,我知道师父不舍得的。”
谢龄:“……”
谢龄背对这人翻了个白眼。
镇上魔物甚多,幸而东华宴秘境结束,不少修行者来到镇上饮酒吃饭,众人皆出手,房屋是损坏了不少,但受伤的百姓不多。
谢龄跃起凌空,垂眸望定小镇,轻轻呼吸,轻轻划下一剑。
一剑出,落下的却是万道光芒,顷刻穿透镇上所有魔物。如同火光驱散黑暗,剑光以不可逆转之势搅散它们身影。正在战斗的修士、瑟瑟躲藏的百姓俱是一惊,惊后抬头仰望剑光来处。
星河夜幕,有一人轻衣飘舞。
“雪声君!”
谢龄算得极准,三十息到了,“山上”的人结队来到小镇。目睹这一幕,带队人连忙执礼:“多谢雪声君出手相助!”
他身后的人齐刷刷矮身。
谢龄语气冷淡:“比起和我行礼,你们应当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言罢一甩衣袖,将杵在地上仰望星空的萧峋提溜上来,化光远去,回了客舍。
第97章
谢龄第一次如此快地御剑, 快到萧峋都来不及问谢龄要来对剑的控制权、换他来掌控。眨眼回到山腰客舍,谢龄甩袖打开主屋门扉,带萧峋一并入内。
屋中未上灯, 但有人,一袭玄衣立于昏暗中,静谧等候着、注视着来者。
“师兄。”谢龄停步轻唤。
古松弹指点燃灯火。晕黄光芒照亮他面容,他眉心蹙起一道细微峰钩,眼底流露出担忧。他对谢龄道:“坐定调息。”
“嗯。”谢龄坐去主榻上。
萧峋跟在谢龄身后,古松瞥他一眼,眼神轻且慢。谢龄注意到,并读出那目光里的含义, 抢先开口:“他留下。”
谢龄这话里的信息足够多, 古松神情立时变得复杂。他注视萧峋片刻,衣袖一振, 道声音冷沉“你要清楚,他不是第一次因你而这样了。”
“师兄说这些做什么。”谢龄眼神闪了一下,低声说。
古松头也不回,丢了两个字给他:“调息。”
谢龄无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运转心法, 开始压制即将到来的反噬。
纵使炼体境界突破了一层, 谢龄能无后顾之忧调动的灵力也只有少许, 像方才那样的招式,身体依然无法负担。
三人之中的萧峋脑子转得极快,一下便想明白古松指的是什么, 又了解了些什么。他对古松知晓自己的情况不意外, 但对后者, 先是一惊,尔后不住内疚。他抿了下唇:“黑暗道那次……”
“当然。”古松道,说完将身一转,步出这间屋室。
门扉开了又合,烛火轻微闪烁,萧峋站在灯光下,慢慢抬眼,又慢慢垂低。他早该想到的,那时谢龄为了将他从黑暗道带出去,动用的灵力可不比今夜这次少。
这是第二次了。萧峋手指微微颤动,神色难言。
谢龄闭着眼,看不见萧峋这副表情,而萧峋庆幸谢龄看不见。他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把主榻中央的小桌挪走,坐到谢龄身旁。
“师父。”萧峋低声喊道,又在心里唤了一声:谢龄。
坐在谢龄近旁竖耳细听,能听见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萧峋聆听乐音般聆听谢龄的呼吸,心情逐渐平和。
烛火偶尔闪烁,窗下虫鸣渐轻。萧峋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右手食指和中指点在榻上,小人儿走路似的走到谢龄身旁,夹住他的一片衣角。
萧峋把玩起这片衣角。
他知道谢龄对他的容忍程度,或者说纵容他到什么地步,这点小事,大抵是不会在意的。
这一玩便是近半个时辰,他估摸着谢龄快结束调息,仔细珍重地将这一片衣料给理平整,然后在小桌上摆出茶具茶炉,泡了一壶清茶。
小一刻钟后,谢龄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他朝下瞥了眼,眸光往上移时,萧峋这家伙正递来一碗茶。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