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游戏的策划都会让玩家在初入游戏时,在空中把新手村看一遍。谢龄现在做的,就是这件事。
和游戏相比,自然风光养眼更甚,纵使是夜晚也颇有意趣,稍微差了点儿的,是这些山峰旁没有地名提示,人的脑袋上也没顶名字。
但他又非穿进了游戏,这种比较便没了意义。
“一、二、三……加上鹤峰,一共十三个峰头。”谢龄默默点了一圈,脑海里总算存入一张宗门大地图。
他在的位置很高,周围刮的是罡风,少有弟子愿意御剑上来这个高度。这倒让谢龄安心自在。
谢龄没觉得罡风刺骨,是这具身体的底子在那;这龟也能在罡风里优哉游哉地飞,约莫是皮厚。
存完大地图,谢龄对皮糙肉厚的云龟道:“龟兄,麻烦再飞高一些。”
谢龄想看看宗门外是什么地方。他不再端着雪声君的架子,语气甚是随意——若和动物说话,都要把自己装成另外的人,凹一身清冷出尘的气质,那还是别活了,直接升天转世吧。
被他踩在脚底的云龟听见这话,脑袋轻摆,低低叫唤了声。
谢龄从它声音里听出了不情愿,一屁股坐下,屈起手指往龟壳上一敲:“你呜什么?你是慢又不是懒。飞高点,我多给你一块灵石好吧?”
云龟这才慢吞吞升了高度,并将收灵石的圆筒给露出来。谢龄说到做到,哐当一声,投了一枚灵石币进筒。
过了一阵,他起身再远眺。
山外是城镇,灯火已阑珊,屋舍星罗棋布,农田沿河开辟,在朦胧悠长的夜色里安然宁静。
谢龄被这氛围感染得心情祥和。
这时云龟又“呜”了声,似是在问还要升高吗?谢龄回了句就这样的高度,看够了城镇,视线回到宗门里,在十三峰上来回一扫,指向其中一峰,道:“去那。”
如果谢龄没判断错,那应该是宗门的主峰——半山上建筑恢弘,三重檐的宫殿,屋脊兽雕刻庄严,应当是宗主所在的主殿。
主峰是一个宗门最重要的地方,许多弟子都得去那办事、交接领取任务,故而不会不涉及主殿或核心场所范围,便不会有太强的禁制。其他十一座峰,谢龄在弄清楚他们和鹤峰的关系前,不会踏足一步。
云龟听话地调转方向,四条腿在云间风中缓缓慢慢游着,好半晌,终于将谢龄带到这座峰上的驿站。
驿站前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有的认识谢龄,见到他先是一愣,紧跟着抬手执礼,道:“见过雪声君。”话语甚是欣喜激动。
有道是一生二、二生三,三又生万物。一人起完头,这里所有人都跟着见了见雪声君。
谢龄登时手脚僵硬,犯起社恐。他身后的龟仰头看他一眼,前足后足共同努力,绕开他,爬进驿站来到食盆旁,张嘴叼了块肉。
“都去忙吧。”谢龄敛低眼眸,对众弟子道。
他们再度整齐划一执礼:“是,雪声君。”
但这群人道完了“是”,看起来却并不是很想去忙,不似谢龄以前读书的时候,遇见老师问完好赶紧跑。他们陆陆续续才离开,走出几步还回头看一眼。谢龄心想,大概是雪声君多年不露一面,在有限的人生中,看一眼少一眼。
谢龄才不管他们,择了个没人走的方向迈开脚步,如同逛风景区一般逛起来。
这座山峰和鹤峰处于同一地域,生长的草木没有太大不同,差别在于修剪和种植的花卉——鹤峰上的树一看便知从未被修剪过,花更是顺其自然,风吹来什么种子就长什么,吹到什么地方就长在什么地方,相当草率。
一路走,谢龄不仅看见长椅短凳歇脚石,还有可供观赏可供休息的游廊石亭。谢龄不由心中酸涩,相比之下,他那鹤峰就跟原始丛林没区别了。
人就怕比较。他怀着这样的心情踏进游廊,径直走到底,杵在栏杆前,和外面的竹影瞪眼。
悄然之间,有个人影落到谢龄身旁。他一身黑衣,手上握着柄同色长剑,眼眸亦是漆黑如墨,板着张脸,神情硬邦邦地看过来,道:“来这里做什么?”
是谢龄至今不知晓姓名的师兄。
白天的事让谢龄对师兄颇感亲切,语气便有些随意,话也随意,他说:“随便走走。”
师兄眼睛都不眨,静且幽地盯着他,看起来根本不信。
谢龄拒绝和他对视,别开眼睛继续瞪竹子,道:“当真是随便走走。”
“我同你一道。”师兄在谢龄左侧。他剑本在左手,言语间,将之换到了右手上。
你对我怎么这么严格?谢龄想也不想就道:“师兄还是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眼下还算空闲。”师兄道,一副就这般决定的神情和语气,“想去哪里走?”
谢龄无奈了,把目光移回师兄身上,说:“就随便走走。”
说走就走,转身向着游廊的出口。
师兄走在谢龄半步之后,谢龄余光偶尔会瞥见他,想了想,步伐慢了一拍,把两人的位置拉成并肩。
师兄没开口说什么,掠了他一眼,又收起目光,平视前方。谢龄自然不会没话找话,把方向的选择完全交给心情和脚趾头。
道路迂回折转,走了一阵,前方出现一座殿宇。它灯火通明,却冷冷清清,没有半个弟子路过。谢龄推测,这或许是供奉什么的地方。
他起了好奇心,想过去一探究竟。
恰巧师兄问:“进去转转?”
“好。”谢龄道。
正逢岔道,师兄脚步一转,踏上其中一条。
谢龄紧随其后。
不多时,他们来到大殿正门外。
门前立着块石墙,是用来隔绝外人视线的南墙。谢龄本觉平平无奇、打算扫一眼即过,刚要偏首,发现这墙上是宗门地图,且各峰都注了名字。谢龄赶忙看回来,根据墙上所绘更新自己脑子里的地图。
他做完这事才抬眼看墙后门上的牌匾,上书四字,铁画银钩。
——“人间千秋。”
这是名字?略有几分古怪,透露出的信息亦不多。谢龄琢磨着,值守在此的道童迎上来,脆生生唤道:“古真人,雪声君。”
古真人?谢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原来师兄姓古。
他对师兄的了解总算多了一分。
道童引着两人走向门口。进殿前,他低念一道咒文,取一瓷瓶,用枝条沾取瓶中的水,洒到两人身上,道声“请”。
谢龄跟随师兄步入殿内。
如同远看时的灯火辉煌,殿中上空浮满灯盏,如同长夜洒满星辰。
殿内陈列的是雕像。一座又一座人像,有男有女,或年轻或年老,或执剑或持刀,底座上刻着名字、名号,以及他们曾在宗门担任的职务。
谢龄第一眼看见的,是人间道的初代宗主。初代的雕像是殿中最大,乃一仗剑喝酒的女子,眉宇间有狂有傲,又不失姝丽动人。第一代的长老们站在她身后,居于首位的,是执剑长老。
所以这里是历任宗主长老雕像馆?人间道历史纪念馆?谢龄恍然大悟。
谢龄心中升起敬意,将宗主们长老们一一看过去,借此了解到了宗门里的职务分配。
过不久,他来到最后一处。在这里他惊奇地发现,这个殿上不仅有历代们的雕像,还将当下这一代的宗主和众位长老也雕了出来。
当下的一代,站在主位上的是个捻须轻笑的和蔼老人,谢龄看他很眼熟。而在这眼熟之人的左后方,那个人更让他眼熟——是这一代的执剑长老,眉眼冷得如冰。
这雕像的本尊就在他旁边,顶着张如同雕塑一般冷漠英俊的脸,陪他在山上走了一路。
谢龄的目光落到底座上,那处写着:人间道第四十三代执剑长老,岚峰峰主,明夷君古松。
岚峰峰主,明夷君古松。
姓古名松。
谢龄不着痕迹向师兄投去一瞥,直到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师兄的名字。
感谢你,雕像馆。
“别处还要去走走吗?”古松看向自己那尊雕像时眼神一如既往平静无波,扫了眼转向谢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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