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峋下到此时,已使不出技巧性的东西了,全靠计算,维持住白子紧咬黑子、寸步不让得局面。
老人凝视这盘棋良久,久到风将残留在街上的食物香气尽数吹散,将手里的黑子放回棋篓,叹声道:“我下了一生的棋,除去最初那段年岁,再无人赢过我。”
“过奖。”萧峋满身是汗,心弦紧绷,这一刻终于轻松,拱拱手,笑得谦虚。
老人摇头:“我算不过你。”
萧峋问:“您打算认输了?”
“承认自己不如人,并非可耻之事。”老人笑了一声,看向萧峋的目光极富欣赏,“说吧,你有什么请求。”
“我想请您出手,治一个人。”萧峋道。
老人的神色变得古怪:“我还以为……”这话没说完,便转了话锋,问:“是什么病症?”
“经脉碎裂。”
“何种程度?”
“尽碎。”
密宗的活佛沉默了。
有只小虫爬上棋盘,沿着其上的一条经线前行,遇到棋子,先是小心翼翼试探,尔后绕行。老人敛低眸光,注视它几许,叹道:“我治不了。”
他虽被尊称活佛,但到底不是真佛,逆转不了这人世间已成的事、已定的命。
萧峋的期冀落空,神情说不上多难看,但整个人显而易见的垮了下去。
“但我可以给你指一条路。”老人抬头一望天穹,低声说道,“往西去,若能寻见一片莽林,遇上一条河流,说不定便能得到你想要的。”
“多谢指点。”萧峋眼神重新亮起来,起身郑重行礼。
老人摆了一摆手,从席间站起,转身离去。
谢龄在远处,一个他能看见棋摊、但从在棋摊上难寻见他的位置。
密宗的活佛在街上行了一段路后,偏首过去,向他微微一笑。
谢龄心中并不惊讶,轻轻点了下头,算是致意。
谢龄先于萧峋回到小院,尔后不久,听见推门声。彼时谢龄刚于石凳上坐定,星辉和月芒透过树叶间的间隙将石桌照得斑驳。谢龄循着声音转头,萧峋弯眼露出笑容,走向他:“师父,我见到密宗那位活佛了。”
“我知晓。”谢龄道。
情理之中。萧峋便问:“那他与我说的,你也知晓了?”
“倒是不曾。”谢龄同棋摊离得远,并未刻意放开五感。
萧峋坐去谢龄对面,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伸了个懒腰,说起:“他说治不了你的伤,不过给我指了条路,让我往西,去找一片森林和一条河。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休息一夜再走。”谢龄摇头。
和一位擅棋的寂灭境大能对弈并非易事,萧峋需要充分的休息,恢复在棋盘上消耗的心神。
谢龄把在祭典上买给萧峋的放到桌上,率先回屋。
萧峋盯着石桌的东西不由笑开。
都是吃食,但凡街上卖的,这里应有尽有,而且仔细地用法器保存着,维持了刚出炉的温度和模样。
萧峋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盒炸物,蘸上酱汁,吃了一口。
味道不错。
因为是谢龄带给他的,味道更不错。
谢龄一夜好眠,翌日清晨,在惯例的起床时间醒来。东方日轮还未升起,萧峋也还在睡,谢龄没去打扰,将自己收拾妥帖,坐在窗下看书。
鸟在院中啾啾啼鸣。一个时辰后,萧峋打着呵欠来敲谢龄的门。
“师父。”萧峋在门外喊道,嗓音沙沙哑哑。
谢龄过去给他开门,没在门口停留,很快又走回窗下,拿起方才看的那本书。
萧峋拖着散漫的步调进屋,眼皮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这家伙向着的方向是床,很有在这里继续补眠的意图,谢龄挑了下眉尖儿,却听他话说得正经极了:“那位活佛只指了方向,没有给明确目的地,也没说具体是什么森林什么河,所以师父,我们最好是徒步过去,坐云舟或许会错过。”
“好。”谢龄赞同这话。
“我们吃过早餐再出发,如何?”萧峋又道,“昭城是雪域最繁华的城市,其他地方的条件要差许多。”
“昨日不是给你带了许多吃食?”谢龄道。
萧峋:“那不一样。”
谢龄:“……”
“行。”谢龄终究还是纵容了这家伙。
萧峋说完这些,坐去谢龄床上,头靠床柱,闭上眼睛。
谢龄看向他,想到他昨日下棋辛苦,忍了忍,未曾说什么。
屋室重归寂静,谢龄继续看书。下一刻,他察觉到此间有不对之处——萧峋的心跳声消失了。
谢龄神情一变,唰的起身,不过脚步迈开后又顿住,只是喊道:“萧峋。”
萧峋未予回应。
“萧峋。”谢龄又喊。
坐在床畔的人依旧紧阖双目。
谢龄抿了下唇,放下手里的书,走去床前,将萧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
萧峋的面色比素日里要苍白些,呼吸停止了,心音全无。
谢龄坐到这人身旁,面无表情盯着他:“我知道你是装的。”
话音一落,萧峋眼睫轻颤,撩起眼皮,先是左眼,尔后右眼,弯起笑开,偏首看定谢龄:“既然知晓我是装的,那你还过来?”
谢龄不作答复。
萧峋站起身:“哎,不逗你了,我们出发吧,先去吃早饭。牛肉面如何?隔壁街那家面馆,你很喜欢的,就是眼下这个时间极有可能未开张。我先去看一眼它是否开了,若没有开……”
他语调慢条斯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这话还没说完,萧峋步伐猝然一转,倾身向谢龄,一手环住他的腰,一手抓住他手腕,带得他仰倒在床上。
谢龄猝不及防,乌发散在肩头身后,手被萧峋按在脸侧,眉梢挑起,又惊又怒。
萧峋鼻尖抵着谢龄鼻尖,轻轻蹭了一下,漆黑的眼底折着光,满是笑意,话语轻柔:“我怀疑,有的人在偷偷喜欢我。”
第115章
谢龄缓慢眨眼。
萧峋离得太近, 能细数清谢龄脸颊上每一根细腻的绒毛,呼吸变成交缠,温度逼升。谢龄别开脸, 继而转回去,抬起没被握住的那只手,往萧峋后颈衣领上一捏,冻着一张脸把人从自己上方提溜开。
谢龄的目光冷极了,表达出的意思用一个字便可形容——“滚”。
萧峋全然不惧,他眼睛好得很,怎会看不见谢龄耳尖红了?他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坐却是正儿八经坐下,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道:“我又没说是谁, 你干嘛这副反应?”
谢龄甩袖起身,表情更臭:“吃你的牛肉面去。”
“那是你喜欢的面馆。”萧峋说得一本正经。
谢龄不再说话, 径直走出房门。
萧峋看着他的背影,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你就嘴硬吧。”
砰!
谢龄把门给拍上了。
这举动丝毫影响不了萧峋的心情,他在谢龄床上晃悠片刻,哼着一首不成调的歌站起。他想,谢龄对他的喜欢, 至少有三四分, 余下的那些, 便慢慢补吧, 总有一天会填满的。
他在这屋子里转了一圈,扫了眼方才谢龄看的书,抬起手伸懒腰。这时候, 有个念头冒了出来:谢龄一直拒绝他, 会不会是觉得他年纪太小了, 两个人年龄差得太多?
萧峋的表情变得凝重。
谢龄坐在院中摇椅上,盯着墙角的一丛花发呆。
他倒没觉得萧峋年幼或年少。说实话,他几乎都要忘记萧峋还在少年的年纪了。这一路上,萧峋处事太周全,若说他和谢龄在相同的年纪,谢龄都信。
谢龄盯着那花儿,又一次眨眼。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他现在坐的位置似乎不妙,萧峋若要出门,这是必经之处。可如果更换位置,又显得太刻意。
他听了一耳朵屋内的脚步声,萧峋在过来了。
罢,就坐在这,若萧峋路过他,只管板着一张脸,什么话都不说,也不理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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