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峋设的这个阵法极妙,若不破除,连他有心去听,都听不出屋内有半分响动。真不知道才神心空明上境的家伙,是如何做到遮掩寂灭境的耳目的。
他心里头毛毛的,总觉得该去看一下。
咯吱。
谢龄打开房门,径直走到萧峋寝屋门口。
萧峋的阵法能迷惑谢龄的眼睛和耳朵,但没有封住大门,故而谢龄稍微用了点儿灵力,便将萧峋门后的门闩给下了。
谢龄推开这扇门。
这时的萧峋身上覆着一层薄冰,脸颊、脖颈、露在衣袖外的手腕和手掌,都苍白泛青。他手里抓着那只从蜀州山中弄来的妖兽蛋。这颗蛋在谢龄推开门的下一瞬放出暗红光芒,萧峋有所防备,但防不胜防。那暗红光芒如水漫过屋室,掠向萧峋,他面色急转,猛咳一口鲜血。
谢龄表情一凝,甩袖打掉萧峋手里的妖兽蛋,疾步走到他面前,手指点上这人眉心。
“你……”萧峋抬起头。
谢龄打断他:“凝神,别说话。”
萧峋犹豫半刹,闭上眼睛。
被谢龄打落的妖兽蛋在屋中弹跳两下,滚进角落,不再释放光芒,就这般安静沉寂了下去。
谢龄暂时没去管它。
他察觉到了萧峋这次受魔气侵蚀的异样——算上鹤峰那次,萧峋在他面前遭受魔气反噬的次数,已有两次。谢龄又不是傻子,怎会总结不出特征。
萧峋失温太快。谢龄沉吟片刻,盘膝坐到萧峋对面,抬起他双手,同自己的手掌相抵,助他压制体内的魔气。
时间的流逝忽快忽慢,欢愉总是片刻,痛苦却都漫长。月影在轩窗上不曾挪动,但谢龄觉得已过许久,才教萧峋身上凝的这层冰融解。
他面色总算好了几分,不再白得像张纸。
“我好多了,你不要再用灵力了。”萧峋睁开眼,定定注视着谢龄说道。
谢龄依他之言收手,不过没有就此起身。
萧峋又把眼睛闭上。当务之急是将魔气给镇压下去。
但萧峋还是忍不住分神,他想知道谢龄何时会走,可数息过去,十数息过去,数十息过去,谢龄都没有动作。
萧峋以自己的心音为计量,开始计算时间。
谢龄开始为自己调息,他用了不少灵力,断了的经脉又出现刺痛征兆。
可谢龄调息完毕,过了一刻钟,仍是未走。
萧峋不由睁眼。
谢龄还是闭眼前的姿势,盘膝而坐,背挺笔直。他素衣乌发,双眸轻阖,坐在被窗纸滤得朦胧的月光下,腰身是那么不盈一握。
萧峋凝视着他,忍不住向前。而谢龄一直警醒着,萧峋一有举动,赫然睁眼。他目光冷冽,萧峋不惧,恢复了从前没脸没皮的神情和姿态,膝行向谢龄,靠近谢龄,最后将脑袋往谢龄肩上一挂,手松松环住他。
在谢龄要动手将他掀开前,他道:“在蜀州的山上,是我故意把你引过来的,这次我可没有。”
谢龄手指轻颤,抿了下唇。
“其实你没有表现得那样冷漠,你一直是关心我、在意我的。”萧峋又道。
“你我终归是师徒。”谢龄语气淡漠。
萧峋却笑了一声。
他半个晚上都在忍痛,眼下痛楚消减,但非消失,依然在忍受着,故而嗓音带着些微的沙哑。
谢龄耳尖动了动,想要将脸别开。
这时萧峋说起:“我是在东华宴的桃林酒会上发现你就是陈河的,至于是怎么发现的,这是我的秘密。”
谢龄:“这事已经过去。”
“没有过去,你当时发现我就是张涛,肯定想把我揍一顿。”萧峋说道,“可那时候你不太搭理我,所以我就换个身份来接近你了。”
他现在才说身份的事,距离谢龄猜出,已过了好些日子。他知晓一旦拿出星盘,以阵修的方式作战,便瞒不住谢龄。谢龄没有戳破,那是因为不想和萧峋说话。可在他态度冷淡下来,萧峋竟是寻不出说开的机会了。
更何况,萧峋还有很多疑惑。
“你和越九归是怎么认识的啊?你为何要他和一起进东华宴?”萧峋说起这个,便有些闷闷不乐。他花了好长一段时日,才让谢龄对他放下防备,自在轻松地同他相处。越九归却能从一开始就见到谢龄的真实姿态。
“你们还一起在街上算名字。呵,道初。我说呢,怎会算出如此大的名字,原来原因在这里。”
谢龄敛眸。萧峋无甚大碍了,若是再在这儿待下去,指不定这家伙能念叨出一本书。他把这人从自己身上捞开,偏首瞥了眼角落里的妖兽蛋,隔空招来。
萧峋如何看不出谢龄的意图?不过他没阻挠谢龄起身。他跟着谢龄站起来,在这人转身之后,从背后把人抱住。
这人这段日子都安分乖巧,教谢龄一下没反应过来。
萧峋一手环住谢龄的腰,一手扣住他的肩膀,将人锁在自己怀中;又低下头,额头抵在谢龄颈窝里。
“放开。”谢龄道。
萧峋把手收更紧了,轻声说道:“我一直不理解一件事情。我们之间,既无隔阂,也无仇怨,就算有师徒之名,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接受我喜欢你这件事呢?”
第112章
萧峋给自己用的香和给谢龄用的是同一种, 幽幽的檀香里夹揉清甜的梨花味道。相同的味道在月夜的屋室里交织,风从敞开的门扉吹来,勾起衣角纠缠, 像绽放了一株美丽的双生花,彼此难分。
谢龄被迫靠在萧峋怀中,后背贴紧他的胸膛,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每一记心音。
咚咚咚。
萧峋的心跳有些快。
他在紧张。
谢龄垂低眼眸,视线落在他和萧峋的衣角上停留片刻,回答道:“你是我徒弟。”
“你在乎世俗的看法?”萧峋问,心中并不信,谢龄连他身负魔气这事都不介意,会介意别人是怎么看他的?
不过谢龄这话, 倒是给了萧峋一个突破口。萧峋又在他颈窝里蹭了蹭,笑着说:“那我不是你徒弟就可以了?行, 我这就叛出师门。”
谢龄:“……”
谢龄心说这家伙的想法果然惊人,往前走了几步,试图借此挣脱掉束缚。萧峋却依着他的步速前进,半分不放开。
“其实你没有你想象中那样不喜欢我。”萧峋慢条斯理说道,“我感觉得出, 你还是有几分喜欢我的。”
谢龄面无表情:“你感觉错了。”
“若我感觉错了, 你早一剑将我戳死了, 还会由着我这样抱你?”萧峋哼笑。
谢龄停下步伐。
他往地上瞥了一眼, 倒也没掏剑,直接抬起手,用手肘狠狠顶了一下萧峋胃部。
“嘶!”萧峋吃痛松手。他身上并不松快, 体内的魔气无时无刻不在乱钻, 他也没防着谢龄, 这一下撞得他当即冷汗直下。
萧峋捂着胃一个劲儿往后退,一直退到东墙的置物架上,眼睛艰难地眨了一下,说:“师父你好狠的心!”
这多少有演的成分在里面。谢龄连个眼神都不给,径直往外:“压制你的魔气去。”
谢龄越过门槛。萧峋立刻不演了,三步并两步追到谢龄身后,不过开口时,语气带上些许的委屈:“我想去你那,可以吗?”
“不可以。”谢龄声线平直,毫无波动。
“哎,好吧。”萧峋满脸失落。
他也跨出房门,在廊上看着谢龄转去自己的卧房前。
月光越过屋檐,落在谢龄肩头,盈满他袖间,他一身清晖。萧峋注视谢龄,歪着脑袋倚上墙,故意做出的那些表情收敛,笑着对谢龄道:“师父,我明日早上不练剑了。一年一度南迦宫刷墙的日子到了,雪域各处的人都会过来帮忙,场面很是盛大,我带你去看看。”
谢龄知晓这事。在雪域的这段时日,他并非每日都坐在屋中。他时常用迷仙佩易容,改换装束,走去街头巷尾,走上附近的山峰。
南迦宫是密宗所在,是雪域百姓心中最神圣之处,为南迦宫刷墙,乃是大事中的大事,早些日子他便发现人们背着行囊,从四面八方赶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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