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闻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从后方飘来:“师叔们,真巧,没想到你们也来这里了。”
谢龄回头。第二个雕像的本尊出现了,他白须白发,手执拂尘,踏着缓慢的步伐朝谢龄和古松走来。
是宗主。
宗主这样的走路速度,一下子便让谢龄联想起先前坐的那只云龟。
“小师叔此番到来契玄峰,声势略有些大。”宗主又道,语速还是慢悠悠。
谢龄觉得这人仿佛在嘲笑他下飞行兽时,被众人“见了又见”。他面无表情回道:“下次不会了。”
宗主大笑:“别,大家都很高兴见到小师叔。”
他总算走到两人面前,眼睛微微一眯,将谢龄仔细打量一番,关切询问:“小师叔伤势如何?”
“无妨。”谢龄回了两个字。
“我看很有妨。”一宗之主的眼力当是何等尖锐?一眼看破谢龄的敷衍,神情凝重,“需要帮忙吗?”
谢龄心底是认为需要的,但同时清楚,这声“需要”若说出口,是在冒多大的险。再者,谢龄不清楚他和这位宗主师侄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本就两难的问题,细思之后更是两难。
古松又救了他。这人毫不客气地开口:“这件事上,宗主帮不上。”
宗主:“……”
他叹了一声。古松身为宗门执剑长老,又是谢龄师兄,说话分量更重。他不再提帮忙之事,改为关心:“可容师侄问一句,伤是如何来的吗?”
“天外来客。”回答的人依旧是古松。
提问者显然没懂:“嗯?”
“探不明来处,但出招强硬凌厉,师弟与之对了一掌,没有敌过。”古松简短解释。
宗主当即明白了何为“天外来客”。
至此,谢龄也终于清楚了自己的伤势来源。他脑中有了大胆的猜想:这天外来客,不会是他穿书搞出来的吧?为了让他更轻松地占据雪声君的身体,所以打了雪声君一掌。
越想后背越寒,谢龄打住念头,对生出新的疑问、正措词开口的宗主说:“不提。”
“好好好,不提不提。”老者一甩拂尘点头,将快到嘴边的话咽下,“小师叔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好。”谢龄一点头。
三人不约而同转身走向殿外。谢龄和古松照顾宗主的步速,慢下脚步。三个人并排,比散步更甚散步。
宗主起了别的话头,冲谢龄笑道:“还没恭喜小师叔有了首徒,鹤峰后继有人。”
不提那表面咸鱼实则用功的徒弟,我们还能再说会儿话。谢龄很是心塞,没有接话。
宗主又说起:“依我对小师叔的了解,恐怕还没给人准备见面礼吧?”
“嗯?”谢龄皱起眉。
宗主见状,摇着头问:“萧峋给小师叔敬茶了吗?”
谢龄:“敬了。”
宗主扼腕叹息:“小师叔也太不了解人情世故了。”
谢龄:“……”
想他当初学画画学书法,请过多少老师,谁给过他见面礼了?向来是他家给老师钱,逢年节还塞红包。
这里竟然还兴师父给徒弟见面礼?我还没让你给我加工资呢。
“回去就给。”谢龄瘫着脸说道。
宗主将一块玉简交给谢龄:“这是小师叔家徒弟……萧师弟在悬针峰试炼中获得的具体成绩,小师叔可看看,结合他的长处短处进行教导。”
谢龄收下,平平“嗯”了一声,下一刻,听得宗主又言:“白日里小师叔走得太快,可能还不知道,先前向你自荐的那个少年,现如今在……”
你提主角,这天是彻底不能继续聊了。谢龄半点不想了解主角的情况,转头喊了声:“师兄。”
话音才落,便见古松丢出手中长剑,一拉谢龄,踏剑而起。
宗主堪堪跨过殿门,两人已御剑冲上高空。
夜幕星辰流淌成河,辉光掠过雪亮剑身,将锋刃照得明如霜雪。古松立于剑首,身姿笔挺如松,目不斜视,玄衣起落,问:“回去?”
谢龄有新的烦恼,不想回去,略有些抱怨地对他道:“我不知该送什么见面礼好。”
孰料被问的人以沉默回应。
谢龄亦是一阵沉默。
谢龄明白了,自家这位师兄对此也没有经验。他不再指望古松,自立自强一番思索,道:“我知道了。”
古松垂眼,复又撩起,语气流露出几分好奇:“你知道了?”
就把那颗跟脸一样大的夜明珠送给萧峋好了,暗示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到了晚上也不能休息。谢龄做出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3w字,我们终于知道了师兄的姓名
依然评论掉小红包~
第6章
鹤峰上下草木丰茂,星辉月芒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洒落,在山道上投下细碎的影。蛙声伴着蝉鸣,暮春夏初的夜晚,风依然幽凉。
谢风掠在鹤峰界碑外徘徊已久。
这座山上的一石一木他都熟悉,即使闭上眼,都能找准位置、勾勒出轮廓。他曾以此处为家,眼下却是无法越过界碑前的禁制半步。
心情复杂难明。
跟前世相比,这一日出现了太大的变故——他的师尊没有收他为徒,不仅如此,还指了萧峋入他门下。
萧峋。
谢风掠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即便重活一次,遇见初入道门、还什么都不是的萧峋,谢风掠也止不住对这个人的厌恶。
这个人,一身邪术、阴险狡诈,屡次玩诈死的诡计,将正道众人骗得团团转。
这个人,将来会堕入魔道,成为众邪修之首,杀人无数,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
萧峋不是个好人,今后走的并非正途,他之于谢龄、之于宗门、之于天下,都是祸害。谢风掠想提醒谢龄这点,却偏偏无从提醒。现在的萧峋,并非今后那个萧峋。他若凑到谢龄跟前说这些,只会被谢龄一巴掌拍到宗门外去。
谢风掠满心无奈,抬头向山巅的方向远眺一眼。
他该回观剑庐了,若再在此处待下去,定然会被谢龄发现。他师父讨厌被人缠着,白日里他的举动,已是很为谢龄所不喜了。
但他不想离去。
倏然间,一团雪白的影子从天而降,落下一声响动,震飞山间草屑尘埃。红衣少年翻身下了飞行兽。他背后的银发扎得随意,被漫天星辰照耀,流淌出水一般的光华。
萧峋把一枚灵石付给玉狐狸,并揉了一把它毛茸茸的脑袋,尔后看向徘徊在界碑外的人,一字一顿喊出他的名字,“谢、风、掠。”
他表情充满疑惑:“这里是鹤峰,你来干嘛?”
谢风掠对上萧峋的视线。
谢风掠是西境人。西境距离中州甚是遥远,两地的人在面容上有明显的差异。
两相对视,谢风掠身上纱袍月白,眸子是浅淡的琥珀色,像是盛在玉碗里的酒液,萧峋微微弯起的眼眸则是深黑,清澈透亮,如夜来星辉照水。
谢风掠没回答萧峋的问题,萧峋亦不再开口多说,他眼皮垂下又撩起,从上到下打量了谢风掠一遍,心道:
这谢风掠板起脸不苟言笑的时候,竟有几分谢龄的味道。
不愧是数十年的师徒。
同时他觉得索然无味起来。眼下这个谢风掠,一如他从前遇到的那个呆板无趣。
这人为追随雪声君而来,大半夜里放着觉不睡,跑到这里来喂蚊子,应该是意难平。
与他何干?
萧峋转身,衣袖一甩,走上山道。他这会儿的脚步倒是快了,越过禁制只在须臾间,但刚跨过,听得谢风掠道:“萧峋,你为什么要拜入人间道?”
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来的路上,他听见许多人如是问,也听见过各种各样的回答。不过他懒得去问别人,也懒得回答,现在听见谢风掠问,心念一转,竟是一笑。
他眼弯得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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