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问我怎么在这里?”崔嵬看了谢龄一眼,周遭杀声太响,两人隔得也不算近,他音量提得很高,几乎在吼,“你家那个混账说我走得太慢,把我扔下了。”
谢龄不喜欢吼着和人交流,身形一掠,至崔嵬近旁,斩杀欲从后方袭击他的几人,平静回应:“其实你没必要跟他一起去。”
“千百年难一遇的热闹。”崔嵬扯起唇角,尔后往上翻了个白眼,“既然要把我丢下,先前何必让我上云舟?”
“用云舟带你,速度委实不快。”谢龄想了一下说道。
“你别帮他说话!”崔嵬语气带上愤怒,手腕翻转,脚步错踏,连砍数人。
谢龄轻轻挑了一下眉。
谢龄不再管崔嵬,看向另一边。
古松孤身深入敌人丛中,围攻者众多,但无一人阻他到剑势凝滞。他的步伐循着某种规律,奇异又轻盈。三尺青锋在他手中紧握,以自身为中心,斩出一道又一道满月似的圆弧。
辉芒明灭,剑尖勾勒出的弧光里,翻涌着冷冽至深的气息。
这是在蓄力。谢龄看出古松打算再使一次昨日那场战斗中用过的强大剑招。
想起昨日修行者联军撤退后古松吐血的情形,谢龄眼皮猛地一跳,寻思出为何在契玄峰道殿中,会觉得古松那句话有哪里不对。
古松说“再重创他们一次”,是因为只能再重创一次!
那应该是某种禁术。
直觉告诉谢龄,若真让古松再使用那禁术,后果将不堪设想。
绝不能让他那样做。
谢龄提剑疾走,但数步之后,他昨日见过的、应是敌人头领的年长游天下境挡在了身前。
转念间,谢龄有了思路。他作出环顾的姿态,对眼前的年长游天下境道:“你们人数很多,却是一盘散沙,继续打下去,结局可想而知。若此时求和,我或许会答应你们。”
“原来雪声君也会虚张声势?”年长游天下境轻蔑一笑,握紧手中那件不同于昨日的法器,“如果你们有稳赢的把握,便不会说这话。”
“当然,谈和并非不可,就是不知雪声君,哦不,谢宗主愿意给出什么样的条件?”
谢龄手中剑锋微偏,紧盯对面人眼眸。他真是脑抽了才说出那样的话,还是将这人砍了算了。
心念电转间,却听一声咻然,一把剑破风而来。它转至这个年长游天下境身前,气息一放一收,轻又巧地割破喉咙痛。
他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这一瞬,然后僵硬栽倒在地。
谢龄微惊,视线越过他,对上一双深黑色的眼睛。
古松五指屈起抓回剑,道:“没必要和他们多说。”
古松的气息和剑意已提升到极致,眼眸明亮异常,不再多说,也不再做多余的动作,只是将剑刺进地面。
轰!
在他周身,霜白剑气如巨龙盘旋扫开,冲撞四方敌群,霎时尸横遍山。
轰隆!
山势为之更改,缓坡化作深壑,峭壁破碎瓦解。
“退!”
“退!”
“撤退!”
敌人不断高呼,昨日人间道山门外的情形再现。古松早有预料,位置选得极巧,剑气拖住了中间绝大部分人,有机会逃走的只剩处于山坡更上方的修行者。山坡下的人根本不敢往上退,而三宗大部队集中在此,他们唯有一小股一小股往两旁撤逃,但这样的机会极少。
“宗主,是否追击?”一位谢龄面熟的峰主来到附近询问。
谢龄将剑握得极紧,从古松身上移开目光,声线平平:“领一小部分人追在他们后方,距离不能远也不能近,半刻钟之后撤回。”
“是。”这位峰主领命离去。
谢龄清掉周围的人,快速靠近古松。
他握着剑立于原处,低下头深深闭上眼,无声淌下两行血泪,但这般模样持续极短暂,血泪转瞬不见,恍若一眼错觉。
察觉谢龄的举动,他抬头看来。
还好,没有自爆。谢龄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脚步更快。
“无碍。”古松抬起左手,提前制止了谢龄打算搀扶的举动,语气带上欣慰,“你的情况,比之前是真的好了许多。”
“先别说话,我带你回去。”谢龄绷着脸,尽可能将表情维持在寻常。
古松幅度甚微地摇头:“我们不能回得太快。”
“好。”谢龄应得勉强。
局势转变在一刹间,敌方修行者主力被灭,军心立时涣散。没用多久,双方交战就成了三宗对招宝山的扫荡。
谢龄向古松又靠近了一些。
古松再一次流露出无奈的神情,话说得缓慢:“我当真无事,多睡一会儿便能恢复。”
“只是多睡一会儿?”谢龄面无表情。
“一两年而已。”古松道。
谢龄:“……”
就算是睡一两年,也极可能恢复不了全盛状态了。谢龄在心中嘀咕。
古松猜出他在想什么,扫视周遭,说起:“他们比上次撤得更慌乱,但并不代表完全放弃,定会再寻时机反扑。没有赶尽杀绝的必要,也难做到如此,我们又损失了不少弟子,接下来,就不主动进攻了。”
“嗯。”谢龄敷衍道,不想顾虑太多了,准备直接将人带走。
他扭头去寻云龟,张望之中,发现崔嵬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
第158章
一刻钟后, 前去“追击”的少部分人回归,招宝山的战场基本“清扫”干净,谢龄下达回宗的命令。
归程依然是乘坐云舟。谢龄放弃了让云龟载着古松更快回宗的打算, 云龟背上四面透风,远不如云舟舒适,而云舟可挡风遮雨,在返回途中古松就能疗伤。
可古松似乎不愿配合,大有在云舟上便招人议事的架势。
谢龄抢先吩咐了一句非要紧事不可打扰,屏退屋室内所有人,一瞬不瞬盯着他,监督他调理伤势。
“从前一向是我管你,如今却反过来了。”古松盘膝坐定, 看看谢龄又看看自己,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好笑。
“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谢龄板着脸, 由盯改为瞪。
古松终是弯眼笑了一下,摇着头道:“我这伤不打紧。”
惯来不爱笑的人笑起来总是惹眼,何况他模样本就英俊。这一笑如同寒枝抖落霜雪,足以让任何人惊艳。但谢龄不为所动,语气异常冷漠:“现在我是宗主。”
“好吧。”古松作出让步, 但同时提出一个条件, “你也得疗伤。”
谢龄平平“嗯”了一声。
招宝山和人间道宗门驻地的距离说远不远, 说近也算不得近, 队伍又庞大,茶冷了数盏,终于看见山门。
雨比之前小了许多, 若不撑伞, 偶尔才有一丝拂过面庞。
出云舟过山门, 谢龄习惯性要回鹤峰,转了方向又想起现在该去契玄峰,他们虽是胜利而归,但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商议。
“接下来的事我去处理,你回去休息。”古松走在谢龄身侧,低声对他说道。
谢龄偏首,棕黑色的眼眸认真注视这位师兄:“该休息的人是你。”
两人口中的“休息”,隐含之意都是疗伤。而谢龄的未竟之言是,既然把我推上了那个位置,就该让我亲自去做事。
古松怎会听不明白?雏鸟终会展翅,幼树脱离了庇荫才能长成参天。他对上谢龄的视线,按下复杂的情绪,再一次让步:“好,但你也要注意身体。”
他说到做到,踏剑行往岚峰。谢龄目送片刻,带着叶晚星、平湖剑派掌门及数位峰主、长老向契玄峰而去。
眼下要商议的事情多,但并不复杂,主要在于统计伤亡、统筹物资、敲定接下来的策略。
最后一点,古松在招宝山时提前对谢龄说过,谢龄认可他的看法,敌人已经被打散了,自家损失也不少,不如让他们自行整合,省去逐个击破的力气。
谢龄说完之后这些,鲜少再开口。他坐在主位上安静听下面的人说,偶尔端起茶盏,抿一口茶,作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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