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抖了抖,语气虽然淡然,但剜的都是陈年伤疤,挖去里头的腐肉,流出漆黑脓血,不能不痛,“回来后才发现弯弯怀孕了,老师因这件事大受打击病了,我也出了点问题,就离开了那里。”
牙齿用劲太大,将烟嘴咬破了,江成远呸的一声吐出烟,用鞋底碾灭。
低头的时候,弯着的身体却开始不可自控地哆嗦,他深呼吸了一下,“毕竟那是我放出来的犯人,我对所有发生的都有责任。许是为了逃避这种愧疚感,我开始质疑老师建立法援团的意思,他要帮助有冤的人,唯冤案重案不受,但我们怎么可以先于法官来裁定?怎么可以从一开始就抱有对抗的想法?难道不应该对所有当事人一视同仁吗?心太乱了,我就离开了那里静静。”
“不过半年,我就得知了弯弯自杀,老师病逝的消息。”最后一句话说完,江成远嘴角泛出一丝自嘲的冷笑,“我没能看到她们最后一眼。”
身子突然受力往前一扑,后背贴上一个炙热温度。
江成远稳住身形,肖舟的手臂环过他的腰将他勒紧,轻轻地贴着他背说,“如果很难受,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
江成远把手放上肖舟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没事,已经很多年了。”
肖舟呼吸着他身上的烟味、酒味、残留的涌动的信息素,隔着一层薄薄布料传递过来的热度,汗水浸透了衣服。他看着江成远后颈遮盖住的地方,迟疑着把手按上去,“这里也是吗?”
江成远身体一僵,声音克制着,“为了减弱信息素的影响,那时候用碎玻璃毁坏了腺体,回来后做了手术修复,修复后对信息素特别敏感,容易失控,医院检查说是分泌出了问题,有身体原因也有心理因素。”
肖舟察觉到这种变化,收回手不敢再碰,他贴着江成远的后心,被这些话震撼得脑内纷乱。
他又想到了之前从外头听到的传闻,为虎作伥,恶棍帮凶,所以这也是江成远走上了一条截然相反道路的原因,他对原来的信仰理念产生了怀疑,就到了另一种极端,迫不及待地要看看究竟是不是真的有对错,换一种做法会发生什么。推翻否定原来的自己,以抵消心底的罪恶,如果这样子受到了挫折,得到了不好的结果,那就换一条路走。
肖舟不言不语安静着,脑子里却闪过了许多东西,他知道这些话的分量,轻描淡写几个字,却都是血淋淋的亲身所历,这其中的挣扎困苦岂是三言两语能概括得了的?身体上的伤还算了,精神上的打击才是最无法承受的。
他舌根阵阵苦涩,心里却又有一丝惊讶惊喜,他心觉这样不对,他在拿江成远痛苦的经历做筹码,做担保,做他爱意的凭证。
江成远在肖舟的怀抱里转过身,和他面对面,惊讶地看到肖舟脸上竟然有水痕,抬起手抹去眼旁泪渍,“好了,你在可怜我吗?”
肖舟抓住江成远的手,闭上眼,把脸贴上去蹭了蹭,“我觉得我好可耻,我应该替你难受,可我竟然有些高兴。”
“高兴什么?”
“我高兴你愿意说出来,也高兴我能知道。”手臂更紧地圈住,脸侧过去亲吻上掌心,像小狗一样一下一下舔着掌心的纹路。
江成远用没被抓住的手摸了摸肖舟的头发,又摸了摸他通红的耳垂,自己也笑了笑,“我还是第一次跟人说这些,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但好像的确松了很多。”
肖舟看着他,“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去想这些?”语气小心翼翼的,好像用大一点力气就会吹散眼前聚拢起来的一捧沙。
江成远都不由被他这种小心给弄得心里潮乎乎的,低下头咬了咬他下颌的骨头,“你不用做什么,你就这样很好。”
“我怎么样?”
“留下来,陪着我。”
肖舟被他这种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我能走去哪呢?”
江成远也轻轻笑起来,表情放松了点,把他抱得更紧了。
两人从车库离开,江成远拉着他走了两步,才发现肖舟没穿鞋,江成远有些好笑,“你就这样下来了?”
肖舟一时尴尬得脸红,去车上拿了鞋穿上再上楼。
上楼进了屋,肖舟先去洗澡,把身上沾的泥洗掉,洗澡的时候他才发现腰上青了一块,是之前做的时候腰下一直硌着块石头。他不小心扯动了点腰就疼得厉害,好像要断了一样。
简单冲了冲就出来想找点药揉揉。客厅的窗帘没拉,天已经都亮了,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满屋亮堂。
江成远站在窗前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身形高挑,五官轮廓浓重,只是神情偏冷漠严酷,狭长双眼透过高空的落地窗俯视着地上人群,
肖舟只站了一会,江成远就察觉到了,又快速交代了几句,收了线,转过身,“我要出去一趟,你一晚上没睡,等会早点休息。”
“现在走吗?”
江成远走进卧室换了套衣服出来,“嗯,有点急。”刚走到门口,顿了顿又折回来在肖舟额头上亲了下,“好好休息。”
*
临近傍晚时,江成远走进公安局。
冷白的日光灯,一排蓝色塑料椅,一个年轻人被手铐铐在最边上的位置,两个值班的警察围着他。其中一个不耐烦地摔下记录本,一把揪住那个人的衣领,冲他吼,“你老实点说话,你开车撞了人你知不知道?别给我支支吾吾的,也不看看这是你编谎话骗人的地方吗!”说着也是气急了,抬手就朝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那人一下被打懵了,反应过来后有些歇斯底里,“你个破警察你敢打我?”
江成远一进去,另一个警察反应极快地朝他看过来,脸色一变,拉了下在问话的人,“律师来了。”
骂人的警察气还没缓过来,脸色涨得通红,扭头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人,重重哼了一声,一松手,把人扔回椅子里,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江成远走上前,低下头从公文包里拿资料,眼没向他看,话却是对他说的,“你自己交出证件停职一段时间还是要我向你的上司投诉?”
那人身躯僵了僵,知道刚刚的举动被看到了,如果投诉上去他会有很多麻烦,还不如自己主动。愤愤站了会儿,就扯了证件,转身走了。
江成远转而朝另一位警察说,“这是取保候审的审批文件,你们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人我就带走了。”
警察脸色严肃,接过文件看了下,的确合法合规,沉着脸拿钥匙去解了手铐,“你走吧。”
蒋文浩被拷了快10个小时终于得了解放,浑身酸痛,扭了扭僵硬的手腕。但他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有事,并无惊恐,站起来对江成远说,“你就是那个律师?刚刚的事办的不错,不过那警察我还可以告他的对吧?”
江成远看了看他,“我姓江,你有这个权利,但我劝你不要惹麻烦。”
蒋文浩有些不甘心地撇撇嘴,“好吧,你有把握吧?”
江成远说,“只要你照我说的做。”
蒋文浩松了口气,“行,不过你也太慢了吧,怎么现在才来?白让我在这里呆这么久。”
江成远没有说什么,只是率先往前走,倒让蒋文浩有些惊讶,“你这人脾气还挺大……”
手机震了下,江成远低头看了看。
与此同时,警局的电话震耳欲聋地响起来,当班民警接了,“你好,临海市公安局……”简单交谈两句后,那人迅速挂了电话朝他们走来,叫住了他们,“江律师,你不能带他走,刚刚医院那边来电话说伤者抢救无效已经去世,这起案子的性质变了,你刚刚交上来的这份取保文件也自然作废。”
江成远收了手机,他也接到了消息,知道事态严重性,表情不由有些凝重。
警察给蒋文浩重新铐上手铐。
蒋文浩瞬间惊慌失措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又拷上了?姓江的,你不做点什么吗?”
江成远看他一眼后,对警察说,“我申请与我的当事人单独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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