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远献上白菊,转向梁瀚青,“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梁瀚青把烟碾灭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抬起头,面上也有一层浅薄的水汽,粘在睫毛上,眼睛一眨就掉下一滴水来,滚过脸颊,“自然是为了保命。”
“谁要害你?”
梁瀚青拿一块淡色手绢捂着嘴轻轻咳了两声,“你肯定也知道了。”他轻轻叹气,“时间过的真快,不知不觉都快十年了。”
江成远皱了皱眉,看他捂嘴的手绢泅开淡薄的血色,“你怎么了?”
梁瀚青收起手绢,从地上站起来,裤子上已经沾了污水,他倒也不介意,只用一双眼看着江成远,“师哥,我活不长了。”
江成远脸色变了变,看着梁瀚青苦瓜一般泛青的面孔,“怎么回事?”
梁瀚青苦笑一下,“肺癌,晚期了。最多不过两个月。”
江成远手捏紧了,“什么时候知道的?你去的哪家医院?”
梁瀚青摇摇头,“挺久了,治过两次,太痛苦了,我不想捱下去,也没什么值得我捱下去的,我没什么可牵挂的人。”
所谓了无生机才是最可怕的,病还没拖垮身体,已经把心拖死了。
江成远看他满面灰败,毫无求生的欲望,俨然已经是自暴自弃的样子,就算心中诸多谜团,还是缓和了劝,“别任性,别拿这种事情儿戏,诊断出来就去治。”
梁瀚青低低苦笑,“就算我放跑了杀老师的凶手,害的无辜人入狱,你也觉得我值得再活下去吗?”
江成远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你是承认了?”
梁瀚青点点头。
“是谁杀了老师。”
梁瀚青说,“蒋文浩。他因老师接了他上诉的案子心怀不满,这是他脱离家里支持开的第一家公司,一门心思要挣个面子,不想让父亲知道他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屡次利诱威逼都没有效果,气急下半夜里潜进家要偷走上庭的材料并吓唬吓唬给他点教训,老师以为来了贼,错手争斗中,从窗户摔下去死了。”
倒和江成远猜的大差不差,“那李新呢?”
梁瀚青一手扶着青石碑,身形在瑟瑟冷风中显得异常清瘦,“蒋文浩杀人后找他哥求助,是他哥帮着清理了现场痕迹,又联系人制造一出自杀的假象。离开时,碰上了醉酒回来的李新,李新之前与蒋文星在酒吧见过,吃了大亏,此时见了他自然不依不饶,又要讨个说法。两人推搡间,李新摔下楼梯。”
江成远皱起眉:“那和肖舟有什么关系?”
梁翰清说,“只能说太巧了。蒋文星看李新不过一个醉鬼,当时并没想太多,只匆匆拉着蒋文浩走了。第二天他才知道李新死了,却没想到警方会把嫌疑人锁定在肖舟身上。蒋文星担心顺藤摸瓜被牵连出来,干脆将错就错到处收买律师,行贿各个渠道,要把肖舟的罪名钉死。”
他说完又低咳了两声,抬头看着江成远,“大致事情就是这样,我既然让你去查,就不怕你知道真相。”
江成远看着他,“你做这些,又是为什么?”
梁瀚青摸了摸被雨水淋打着的青石墓碑,“自然是想要讨一个公平。你不觉得不公平吗?因为只有弯弯一事有确凿证据,又没有造成重残或至死,虽然行为恶劣,王力做了那么多坏事,却只判了三年。”
江成远没说话。
梁翰清冷笑了笑,“你也很恨他吧,当初你不是还险些杀了他吗?只是被老师拦下了。你完不成的事就我替你做好了,我没你这么多顾虑。人死了无力回天,但仇还是要报的。”
“所以你帮蒋文星掩饰这两起事故,以此为筹码,交换了进入司法处的机会。”
“是的。”
寒雨中,江成远一双眼如利电,“你为弯弯报了仇,那老师的呢?”
梁瀚青说,“我今日不是带你来了吗,我受到报应了,快死了,就算是还清了前债,至于剩下的,”他抬头,眼隔着濛濛细雨,湿漉的发丝贴服在面上,“就要由你去讨了。该给的东西我早给过你了。”
说着他再站不住,身体摇摇晃晃地几乎倒下。
江成远下意识扶住他,“你以为这样就两清了吗?你让无辜的人顶替了有罪的人,肖舟白受无妄之灾,他的冤屈怎么办?”
细雨转瞬已成了黄豆大的雨点,梁瀚青浑身湿透,身体不住颤抖。他闭了眼,泪水从眼眶涌出,一手抓了江成远的手臂,声音哽咽,“可我,我也不好过啊。我这几年没一日能睡得好的,夜夜失眠,总能梦见那些人,可明明不是我杀的,为什么偏偏要来寻我?连老师都不肯原谅我,要向我索命,他为什么这么恨我?”
江成远垂下眼,神情复杂,现下梁瀚青的样子着实可怜,冷水淋透了衣服,透出瘦棱棱的一副背脊,湿发紧贴着头皮,勾出瘦削苍白的一张脸。
梁瀚青做的这一切荒唐至极,江成远却又没法再对其多加责备,梁翰清是他唯一的师弟。在他印象里,梁翰清永远都是初见时那个父母双亡,性格倔强的小孩。刻苦好学,内敛沉稳,半夜用冷水洗脸背法条,发烧也不会落下一节课,交给他做的笔记资料永远是最全面最详细的。
只是一念之差,一次过于偏激的举动,梁翰清不仅毁了别人也毁了自己。他虽不是罪魁祸首,却也是助纣为虐。
江成远浅叹一声,扶梁翰清站起来,让他搭着自己的肩向陵园外走,“我会送你去医院,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其他事就先不要再想了。”
把人放进后座,从山顶往下开。
之前来的时候,梁瀚青不许他开手机,也不许他跟别人透露,江成远担心梁瀚青有什么手段,就都听他的。现在他一边开车,一边看了手机,果然冒出许多消息。
江成远回拨过去,接通后肖舟问他现在在哪,在做什么。
江成远连了蓝牙,说在北山上,正准备回来。
“你在开车吗?”
江成远嗯了声,“刚刚有些事,手机没开,应该还有20分钟就回市区了。”
此时正是下坡路,车速不由加快,江成远下意识踩了刹车想要控制一下,可连踩几下都没反应,毫无制动感。车子在惯性作用下,反而越来越快。江成远心跳一促。
肖舟声音快速地说,“你给我共享一下定位,不要去市区,尽量往没人的地方开。”他那边风声呼啸,好像也正在路上疾驰。
江成远说,“刹车出了问题。”
“有人动了你的车。”肖舟回答。
江成远皱起眉,脸色变了,仍然继续向下死踩刹车,同时向上拉手刹,“我太大意了,早该想到他们不会什么动静都没。”
“你放心,我已经让警方封闭了上山的路,对人流进行疏散,不会有其他人过来。”
“好。”
“我马上就到。”
“这么危险的地方,你过来干什么?到时候车子失控,我也没法控制。”江成远不由大了声音,那边却没有说话,只有呼啸而过的凛冽风声。
江成远听到肖舟没有说话,心里又急又气,一时觉得最后还能见他一面也不错,一时又觉得如果真出了事故怎么办?
第106章 车祸(二更)
又是一个急弯,江成远深吸一口气,快速打方向盘,车速仍然没有降低,反而因为下坡路急速俯冲。
盘山公路本来就陡峭路窄,一面是山壁一面就是悬崖,地上不时有树枝石子,这样速度极快地俯冲下去,几次都差点甩尾出去,江成远打死方向盘,只险险擦着崖边栏杆边沿拐过弯。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漂移过弯般的摇晃感,车身摇摆不定,江成远双手操控,也不由出了一手冷汗,好像真到了生死边缘,后背已经全湿透了。
他移动车身尽量让车子向山壁上贴,用车身的整个侧面去摩擦山壁来减速,又要控制距离避免猛烈的撞击,挤压到驾驶舱。
金属的车身和山壁接触,擦出刺目的火花和尖锐的响声。由于掌控不好距离,仍然会发生轻微碰撞,山体受到撞击,有拳头大小的石头从山顶掉落下来,砸在车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偶尔几颗砸到挡风玻璃,如果力度再大,就会产生裂纹,不能再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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