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人父亲找到我,想让我帮他儿子做辩护,我看完案卷后向他保证,他儿子不会死,一审的事实认定是有问题的。”
肖舟皱了点眉,不知道他为什么开始说这件事。
江成远语气平缓地继续,“那起案子的确有很多可打的地方。比如被告人的女友可以证明被告人当时去游戏厅不是为了敲诈钱财,而是为了讨回拍有其女友裸照的手机。再比如被告人当时是独自前往,送医时身上多处重伤,肋骨被钢管打断,最后捅死人的折叠小刀是其钥匙上的装饰,并不能证实是其故意携带凶器,应不存在主观故意。而且我国死刑判决一向严苛,并不是那么容易执行。因此,我对这起案件很有把握。”
“但在庭审期间,其女友拒绝上庭作证,并翻供说那些裸照是她自愿拍摄的,不存在被告人所言,游戏厅老板一直在纠缠骚扰强迫她的情况。甚至表示被告人欠下巨额赌债,曾酒后放言要去搞一笔钱回来。”
“上诉二审后又经高院复核,一共耗时6个月,我一直试图和法院沟通了解进展,但最后在那年春节前夕,被告人仍然被宣判,并于当日执行死刑。”
“执行死刑后的第三天,他的父亲纠集了一帮人去事务所闹事,我没有追究,因为我觉得这不能怪他,是我自己太自信了。这种带来希望又落空的伤害才是最大的,所以他恨我,可能比让他儿子入狱的人还要厉害。这之后的第二天,我从法院出来时,他开车撞了过来。”
“我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很快就有检察院的人来问我,问我愿不愿意出具谅解书,并表示那位父亲是主动自首并已经认错。”
说到这里,江成远顿了顿,“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肖舟被听到的事情震慑住了,心中五味杂陈,半晌后摇了摇头,“我想我没法原谅。”
江成远说,“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我最后还是签了。”江成远一边说,一边伸手把粘在肖舟脸上的泥垢擦掉,“因为这件事教会我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试图去做别人的神,神是无私的,万能的,只值得被索取,不值得被感激,而且神不允许失败,如果失败了,他就会被打入地狱。”
江成远看着他,眼神突然冷下来,“其实你不应该认为我一定会去找你,如果我没有这么做,你该怎么办?”
肖舟有些懂了江成远的意思。虽然将定位发给他是意外,但这的确是一种求援。
只是顶着一张憔悴血红的眼来说这种话,其实是没有说服力的。如果江成远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前说了这些,并表示自己不管遭遇什么都跟他没有关系,肖舟会认为他真的是冷血动物。可现在看来,他不仅血热,而且一点也不冷漠,甚至可以说有点善良。这就让现在的他显得十分色厉内荏。
发现他是这样一个矛盾的集合体,还挺新奇的。
肖舟又看向他胸口处那道蜿蜒的疤,其实只听这样的描述,他也觉得从道义上来说,那位犯人罪不至死。是非对错的界限如此模糊,什么是正当量刑,什么是量刑畸重,谁有能力做最后正义的衡量?法律用强制力来保护的公平正义,是否有真正普遍的标准,还是说当站在不同的立场时,所谓正义只是机敏的工巧、狡猾的逻辑或者堂皇的雄辩。
有一种冲动让肖舟把手放在那伤疤上碰了碰,发现再靠侧一点就是心脏的位置,能感觉到搏动的频率,“所以最后那位父亲判了什么?”
指尖很凉,江成远说,“缓刑3年。”
肖舟把手缩回来,点了点头,“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江成远脸色有些怪,一下抓住肖舟的手腕,“你真的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肖舟点头,抬头看着他,态度从容,“这次谢谢你,我会记住的。”
江成远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错开了眼神。
肖舟的目光太真诚,是在真心实意感谢自己,因为自己救了他。眼睛里,削弱了从前的戒备和警惕,现在显得很放松甚至愉悦,江成远想不通他在愉悦什么。
知道肖舟在那里有危险,江成远发现自己是担心的。这种担心害怕不仅源于可能会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消失,还掺杂了一些其他的情感。也许是因为肖舟已经介入到自己生活里,自己曾经接触过他了解过他,共享过同一种快乐,带来过一些独特的感受,这已经让肖舟变得特别了。特别到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而无动于衷。就好像养了一段时间的小狗,如果生病了你也会花很大的代价去治疗,看着小狗湿漉漉的痛苦的眼睛,会有些舍不得。
江成远思绪有些混乱,他垂眸重新扫视过肖舟干裂的无色的嘴唇,黑色的眼睛,从脏污间透出的憔悴,然后发现能够重新看见他活生生站在这,一门心思看着自己的感觉是非常好的。
淡淡的信息素从肖舟身上散发出来,海水的味道。江成远意识到,好像每个男孩小时候都会有过当海盗的梦想,拥有一艘自己的船,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乘风破浪。
叹息了下,江成远和缓了语气,把人拉进自己怀里,胸膛贴上还有些潮湿的衣服,能感受到心脏在有节奏地跳动,“下次小心点。”
肖舟的脊背僵硬了一瞬,然后软化下来,他突然说,“其实你现在的味道很好闻。”
“什么?”江成远问。
肖舟靠在他肩上,“没之前那么刺激了,是很醇厚的酒香。”
江成远勾起一边唇角笑起来,他把肖舟拉开了点距离,然后抬起他的下巴,低头问他。“帮我个忙好不好?”
肖舟抬起眼。
“我手不方便,但我想洗头。”
虽然是疑问句,却有点命令式的笃定。
肖舟有些犹豫。
江成远接着说,“不高兴吗?但我现在这样也是因为你对吧?”
这没有说错,肖舟想了一会儿也妥协了。
看着他走进浴室,江成远突然开始想,这个人真的是很好掌控的,硬来不太行,但是软一点他就不会反抗了,尤其是在歉疚难过的时候。江成远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恶劣,总是踩着那一点软肋使劲。
第31章 锦上添花
主卧浴室里有浴缸,黄色的浴霸灯把墙壁照射出一层暖色,肖舟洗干净手,调试了水温,放满了水。
江成远浸入水中,受伤的手臂搭在浴缸边缘,偏烫的水流包裹住那具躯体,蒸腾起一片雾气。他的肩膀很宽,背脊上纵横的肌理感很明显,肌肉挺拔得可见棱角,沐浴露在掌心里揉开,泡沫从躯体上滑落。
手指滑过他手臂和大腿的那些伤疤,肖舟能看得出,这些是刀伤,但江成远对于这些伤口的形成原因却没有多说。
浴室里很热,充满了水汽,到处都湿漉漉的,结出一片细密的水珠。
固结的泥块消融,皮肤很快显露出原先的颜色。略长的黑发贴服在颊侧,水珠从发梢滚落,一路流过锐利的五官,然后挂在削挺的鼻尖上。
无论看多少次,肖舟都觉得江成远的鼻子长得最好。他五官本来就生得极佳,三庭五眼都熨帖妥当。但薄唇偏犀利,翘起一侧嘴角笑时,总显得玩世不恭和超人一等;眼睛则太深太邪,让人不敢久视;唯独鼻子周正挺直,鼻梁骨高挺略宽,镇住了四方,才衬得整张脸格外英俊,甚至有几分典雅。
光看他的脸,会觉得他一定是吃公家饭的那类人,而且能爬的很高。适合电视转播的高谈阔论,就算扯一堆狗屁都能让人觉得信服。
在肖舟看着他发呆时,江成远睁开了眼睛,睫毛上挂了一滴水,有点晶亮亮的。
“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肖舟没有反应过来,话已脱口而出。
江成远侧了点头,嘴角又翘起,似是觉得很有兴味,“想我什么?”
肖舟恨自己口快,他不会告诉江成远自己对他容貌的赞美,江成远已经够自负傲慢了,丝毫不需要谁再去锦上添花。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江成远倒也没真想从他嘴里听出什么好话。
肖舟一直半跪着,从浴缸里溅出来的水也把他身上的衣服打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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