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的话引起了少年的警觉。
他苦恼地望着我,蓝眼睛里写满了矛盾与疑惑,“你真的不我要找的姜冻冬吗?我感觉你认识我的爷爷。”他问我。
我仍然没有揭晓,“也许我不是,”我耸了耸肩,提醒他我的不是之处,“毕竟我可不会发光。”
少年的犹豫更显,他开始摇摆,不知道该跟随直觉还是证据。“人类说话真复杂,”他随意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什么叫‘也许我不是’?到底是,或者不是呢?”我笑而不语。
少年愈加困苦了,“噢!人类就连笑容也这么复杂。”他不高兴地说。大概认为我在戏弄他,少年大声地啧了嘴,以示不满。
我没想到我的默认,竟然被认作是截然相反的回答。
我本来并不爱做谁的老师。但这次,我决定教一下初出茅庐的半人鱼少年,至少学会人类的潜台词。
“这是你的爷爷给你布置的任务,所以当然该由你来确认我是不是你要找的姜冻冬,而不是由我主动告诉你答案。你认为呢?”我问他。
换了这个说法,少年原本的愤愤一扫而空,他的眼睛都亮了,“这是爷爷专门留给我的游戏吗——我是说,考验!”
还没有过爱玩游戏、需要长辈认可的年龄啊。我看着他的模样暗自感叹道。
“你可以这么认为,”我说。我站起身,问了对面的少年最后一个问题, “聊了这么久,我都还不清楚你叫什么名字呢,孩子?”
“我叫丹诺亚。”名为丹诺亚的美少年元气十足地将拳头握在胸前,“我会努力观察你会不会发光的!”
丹诺亚说完,就瞧见与他对话的老人又笑了。这个老人很爱笑,他们聊天的途中,他的笑就没有消失过。
丹诺亚来到人类世界的这段时间听到过很多人的笑声,有的颗粒分明,是海底粗砺的沙子,会把尾巴磨伤;有的韵律整齐,是被修剪过的海草,随着浪摇曳;而这个老人的笑声很轻盈,让丹诺亚联想到在水里吐出的一串向上冒的气泡。
“好,我等着你的观察结果。”老人对丹诺亚伸出手。丹诺亚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人类在表示尊重的礼节,和人鱼用大尾巴互扇对方的脸一样。
这还是第一次在演练的课堂之外有人要和他握手,丹诺亚激动又兴奋,想埋在水里吐出咕噜咕噜的泡。但他克制了下来,他若无其事地也伸出手,矜骄地完成了这个仪式。
苍老的手和年轻的手握在一起,上下晃动,丹诺亚保证道,“我很快就会知道!”
回应他的,是老人眉眼带笑的颔首。
“欢迎来到人类的世界,丹诺亚。”老人说。
第152章 故人西辞(七)
从会客室出来,莫亚蒂早不见了踪影,只有理事下属还等着我。
至于丹诺亚,这个美丽的半人鱼少年,则由他的负责老师和安保人员陪伴前往半人鱼中心。连给我和他最后寒暄几句话的时间都没再留下。
跟着理事下属前往宾客餐厅的路上,做山林野人的陈丹终于回了我的通讯。
我接通的一瞬间,他的声音就传达到我的耳边,“你已经见到了?他们的效率这么快?”
看来上次他留下的话茬儿就是指这件事。
根据陈丹所说,其实基地很早就开始接触半人鱼了。但从发现到建立交流,再到给他们设立保护区,最终到现在,邀请一部分半人鱼进入到人类世界,足足花了十五年的时间。
这些半人鱼由于人类的血统在大迁徙中被人鱼驱逐。无处可去的他们,只能回到被抛弃的星系,小心地龟缩在人鱼星系和三性星系的峡湾下。
起初,半人鱼时刻谨记险些遭遇屠杀的命运,对人类极其排斥,但凡是基地派出的探测舰,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击沉。
但随着基地向峡湾长年累月的物资帮扶,半人鱼的后代成长起来,他们没有对人鱼母族的眷恋,也没有曾经直面种族灭绝的恐惧,他们更亲近会送来食物的人类。出于对族群的考量,半人鱼还是慢慢软化了态度,接受了人类的归化。
当然,其中有关人鱼和半人鱼的纠葛,都是来自半人鱼的叙述,是否有隐瞒或者谎言,都不得而知。
而归化半人鱼的计划,是隶属于基因融合计划下的重要方案之一。
不仅仅是政治派别,在生物基因上,同样有着融合派与纯种派两大分歧。前者主张引入没有生殖隔离的物种进入人类,以此实现物种进化、社会更迭;后者更强调保持人类的高贵性,以此捍卫文明的纯洁、稳定的秩序。
随着融合派在政治上占据上风,生物基因领域的融合派也变得越加主流。
但我没想到陈丹居然没有反对基因融合计划,明明他一向是持谨慎态度的中立派,甚至偏向于保守的。
“我想通了,”他说,“比起要让宇宙的尽头是大乱炖的融合派,我还是更不能理解纯种派的人。人类这么烂的一个种族,我不懂有什么崇拜血统的必要。”
陈丹言简意赅地总结,“人类需要杂交。”
和陈丹交流了一下信息,我对眼前的情况也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趴在宾客餐厅最上层的瞭望台边上,望下去,最底层为员工开设的自助餐大厅在眼前铺开。
自助餐台一排又一排地放置在图腾对称的波斯地毯上,拿着餐盘的人在藤蔓似的花纹里川流不息,像是在枝桠间叽喳不停的小鸟。
琳琅满目的食物就在我的面前,我却对这些美味没任何想法。我的脑子里思绪万千,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什么,只是呆呆地眺望。
这算得上是惊喜吗?
应该算吧。我心想,在见到丹诺亚的刹那间,我无法否认——我的确感受到一种久逢故人的喜悦。哪怕当这个孩子告诉我,他的爷爷已经去世,这份喜悦也没有消失。
但和这份喜悦相对应的,还有无尽的忧愁。半人鱼中心的创设到底是好是坏,基因融合计划究竟会导向怎样的愿景,我通通无法预测。我已经老了,我帮不上什么忙。哪怕我如今有心,也无力去掺合。
老实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这辈子都见不到丹诺亚,听不到任何有关塞尔瑟的消息。
至少那样,我可以确定他们在人类找不到的栖息地生活。没有人类,人鱼几乎没有天敌。就算是虫族,它们也能和谐共处。
瞭望台的风从下面涌上来,把我额头前的头发和我的想法一样都吹得乱七八糟。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身旁的位置突然被人占据。
我转过头,便看见莫亚蒂端着高脚杯,漫不经心地瞥向我。他不知道去哪儿换了双人字拖,一派松弛惬意的模样,丝毫没有自己是个黑户的紧张。
我扯开嘴角,正要笑。他却先一步对我弯了弯眉眼,在我悚然大惊的注视下,莫亚蒂的薄唇向上舒展,他多少年都没再露出的梨涡乍现,重重叠叠的笑意中,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散发着柔和的光。
“姜冻冬。”莫亚蒂无比轻柔地呼唤我,仿佛我是即将要被弹的棉花。
我不嘻嘻了,立马毕恭毕敬,“您说。有何指示?”
“他的眼睛和我很像,应该也更像他的父亲吧。”莫亚蒂问我。
我摸摸鼻子,尴尬地用食指挠了挠脸颊,“啊,这个啊,怎么说呢……他的父亲我不清楚,”我吞吞吐吐,“但确实很像他的爷爷。”
莫亚蒂装模作样地恍然大悟,“也对,”他冲我晃了晃杯子,淡黄色的香槟冒着气泡,杯壁外是一层纤薄的冰霜,“他的爷爷呢?现在在哪儿?”
“已经去世了。”
“那真抱歉,提到你的伤心事了。”莫亚蒂说,可他笑眯眯的样子真是看不出来任何抱歉的意味。
我轻咳一声,摇摇头,“我倒也不觉得伤心。”
莫亚蒂盯着我,他双手环胸,下巴微微扬起,“也是,还轮不到你伤心呢。”他带着我再熟悉不过的风味冷嘲道,“他的家人都伤心不过来,哪儿轮得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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