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拿着扫把,一手拿着簸箕的姜冻冬低头瞥向他,“干嘛?你想被我扫?”
莫亚蒂仰起下巴,视线顺着手里笔直的扫把杆往上看,看见姜冻冬那张衰老的脸。相比上次见面,姜冻冬的左眼角处多了一颗老年斑。每次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块圆形的黑色小斑总会被折进细细的皱纹里。
“你好老哦,”莫亚蒂盯着姜冻冬说,“还有点儿丑。”
姜冻冬没好气地用脚踢了踢他的大腿,“那肯定没有你看着年轻好看啊。”
躺在地上的alpha穿着藏蓝色的长袍,随意地翘着二郎腿,他的袍角滑落,露出腿上一片苍白的肌肤。深灰色的头发在木质地板上铺开。这么多年过去,An等级的莫亚蒂也不过添了几条皱纹。且似乎是戒掉了那些昼夜颠倒、烟酒乱来的生活的原因,莫亚蒂本来有些松弛的肌肉,现在反倒紧实了。
瘦削的脸庞上属于美少年时期的朦胧锐气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上了年纪的颓废感。莫亚蒂微微眨眼,蓝色的眼睛像发光的蓝宝石,折射着让人眩晕的火彩。精致的眉眼之间弥漫着冷淡、倦懒。
盘旋于莫亚蒂身上的死气这些年淡去了很多。姜冻冬仔细观察,是某种生活的气息,让他变得平静、随和。看来这些年,莫亚蒂的确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没有再流浪,而是在生活。
如果不张开他那张狗嘴,姜冻冬相信,肯定不少人会觉得,莫亚蒂是一款独自带仨孩的疲惫貌美人夫。那种会被隔壁黄毛威胁说,‘你也不希望被你的伴侣知道吧?’的人夫。
姜冻冬抽回扫把和飘逸的思绪,准备接着干活,但莫亚蒂却忽然坐了起来,伸手拦住他的去路。“你呢?”莫亚蒂没头没尾地问道。
“什么?”
“我说,你这些年呢?”莫亚蒂补充说,“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啊,”姜冻冬不明所以,他记得他说过这些年他的情况,“我现在每天就是吃吃喝喝,再出去溜达着玩儿,没什么烦恼,也没什么烦心事。”
“所以你现在的生活跟一潭死水似的?”莫亚蒂挑了挑眉,兀自替姜冻冬总结。他接着问,“就没有什么能引起你波动的事了?”
姜冻冬放下扫把,盘腿坐到地上,思考了会儿。
到他这个年龄,见得实在太多。属于生者带来的事儿,哪怕再震撼,也不过就持续那么一会儿。唯一称得上是引起他波动的,且只要一想到,心里仍止不住泛起涟漪的,似乎也就只有死亡了。
裴可之的死亡、柏砚的死亡,琉不久之后的死亡……好像也只有这些事,真正地让他的内心产生了波动。
“死亡吧。”姜冻冬看向莫亚蒂说,“身边人的死亡。”
这个答案和莫亚蒂预估的结果一模一样。
莫亚蒂半连敛起眼,他一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望着姜冻冬背后的木地板。那儿正好洒下了一片光,院子梧桐树的叶影在光里摇曳不停。现在,莫亚蒂知道该怎么在他和姜冻冬两人关系里获胜了。
“你是守墓人吗?”莫亚蒂翻了个白眼,目光转到姜冻冬的脸上,他毫不客气,亦不留情面地吐槽,“守着一个接一个人进坟墓。”
“你的生活除了等别人死,就没其它事了?”莫亚蒂相当尖锐地发问。
姜冻冬被他突如其来的攻击性吓了一跳,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拉开和莫亚蒂的距离。他不明白原本还好好的闲谈漫聊怎么突然就变了节奏。
“什么叫我的生活就剩下等别人死了?”姜冻冬抿了抿嘴,不大高兴地反问。他不喜欢这个说法。
莫亚蒂可不是别的什么害怕姜冻冬生气的人。他不仅敢在姜冻冬的怒火边缘来回蹦跶,还敢惹得姜冻冬气急败坏。
“难道不是吗?”莫亚蒂直直地凝着姜冻冬的眼睛,他缓慢地、清晰地诘问,“姜冻冬,其实你现在的日子里,最期待的,不就是亲近的人都死在你前面吗。”
姜冻冬抱着自己的脚,茫然极了。谈话到现在,他对莫亚蒂的发问懵得不行。姜冻冬“哈?”了一声,他皱起眉,“你一在狗叫些什么啊……我怎么会期待这种事?”
期待亲近的人死在自己前面,这种话,多少带点儿诅咒的意味。姜冻冬从来不觉得他萌生过这样的想法。他想都没想过。
莫亚蒂看到姜冻冬的抵触,又换了个方向问,“那你对你自己还有期待什么?”
这个问题倒是不用想,柏砚先前也询问过。
于是,姜冻冬说,“我现在就期待死之前好好体验生活。”
莫亚蒂懒懒地瞟了眼姜冻冬的,他的眼神明明轻飘飘的,也没什么别的含义,似乎就是不经意投来的一瞥,可弄得姜冻冬感觉被刺了一下,莫名后退了些。
“就是说,别人的死,也是你体验的一环。”莫亚蒂用理所应当的口吻说。
“承认吧,你就是在期待。”他无比笃定地做下结论,仿佛这是一道已经盖棺定论的题目,“期待你在意的所有人都和和美美地死掉。这样你才会觉得安心,这样你才会认为自己能去死。”
面对莫亚蒂接二连三的口出狂言,姜冻冬心里的莫名其妙之感反倒消下去不少。他听着莫亚蒂口中的自己,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你说得我跟变态似的……”
莫亚蒂老神在在,“你确实挺变态的。”
说完,他又躺回地板,不说话了。
姜冻冬则认真思忖起莫亚蒂的话。见到身边亲近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他究竟是什么感受呢?
首先是意外,他没有想到他们会走得这么早,不论是裴可之、柏砚,还是琉,姜冻冬都没料到他们会这么早去世。老实说,他曾经以为他会是第一个死亡的人。
然后——姜冻冬仔细回想自己的情绪,在直面他们的死亡时,他最鲜明的感受,似乎就是悲伤。巨大的、持续的悲伤,会缓慢持续,哪怕适应后也仍在持续的悲伤。直到现在,他站在裴可之的盒子和柏砚的墓碑面前,他依旧在平静地悲伤,不波涛汹涌,只是潺潺流动。
与此同时,姜冻冬不由自主地抚摸自己的心房,那里还有着再也无法相见,无法拥抱,无法说一句话的孤单和寂寞。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姜冻冬细致地追溯着自己的情思,他把感知织成一张网,不断筛着记忆的沙子,企图筛出那些被他忽视的、无视的颗粒。
一旁的莫亚蒂安静地注视着陷入沉思的姜冻冬。
他很早就摸清了姜冻冬反思自我的方式,面对亲密之人,姜冻冬的防备会降到最低。具体表现为,不论对方说什么,哪怕另有企图或者怀揣恶意,姜冻冬都会将对方的话纳入自己的思维里,认真反省是否真的如此。
莫亚蒂青年时曾带着恶意询问过姜冻冬,‘其实你觉得很爽吧?所有人都辜负你,而你最无辜,最无害,还能享受原谅他们的快感。’彼时姜冻冬的第二段婚姻刚结束不久,整个人心力憔悴。
其实莫亚蒂说这个话,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想伤害姜冻冬。他渴望刺痛姜冻冬,叫他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接着引发一场争吵,让他看看姜冻冬最真实的样子。
但姜冻冬却严肃地琢磨了莫亚蒂的话许久。
他琢磨了整整一晚上,期间没和莫亚蒂说一句话——在莫亚蒂以为姜冻冬被他激怒,在和他进行冷战时,姜冻冬突然拍桌而起,想明白了。
‘不,我不觉得我被所有人辜负了,’姜冻冬对莫亚蒂说,‘我也不觉得爽。’
“姜冻冬。你想得怎么样了?”莫亚蒂伸手,推了推姜冻冬的膝盖。
姜冻冬回过神,“啊?”了下。
他和莫亚蒂四目相对,莫亚蒂蓝色的左眼和半张脸都裸露在夏日的阳光中,变得清丽而明透。
似乎的确是这样。
在悲伤、孤单之后,姜冻冬发现,他的确有类似于安心的情绪存在。
他知道他们过了很好的一生,他的确为此感到安心。他无法否认这个存在的情绪,再细致的观察,姜冻冬略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份安心里,甚至包含着‘他们没有在他无法看到的地方死去。’这样的安心,从某种程度上反射出一种可怕的渴望——他希望他们在自己的控制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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