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我也想像别的钓鱼佬那样,把钓起来的鱼捆腿上炫耀。
我琢磨了好几天,终于敲定了适合我的方法!
我把钓鱼竿削掉顶端,再削尖,削成一根长长的尖刺,用来插鱼。其他钓鱼佬在河边老神在在地坐着,我则挽起裤腿,雄赳赳地拿起长刺下河刺鱼。
可惜我的眼力不行了,十次里顶多插中四次。有些鱼还学聪明了,见到我便反身一扭,从我的kua下逃走。
“你这算钓鱼?”有钓鱼佬对我的行为提出质疑。
“当然算!”我义正严辞,“只不过我遇到的鱼会跑到我的杆面前,把自己吊死。”
由于我胡编乱造,我获得了一个吊鱼佬的称呼。
插鱼这种运动到底不能长久进行,我的腰、膝盖和泡在水里的脚都受不了。待了大半个月后,我吃鱼也快吃吐了,我果断决定前往别的地方玩。
这次的出行,我晒黑了好多度,和陈丹视频时,他惊呼我笑起来就只剩一排牙齿了。
我把脸靠到肩膀上,费力地拧出个90度,“现在呢?像不像月亮?”
陈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神经,害我突然笑了一下。”他说着,手疾眼快地截了张我的图。
我就这样在外面四处游玩儿,仿佛要把过去几年宅在家里的日子都玩回来。
玩累了,我便回家歇一歇。歇好了,又出去。如此重复。
旅途中,我也遇到了很多结伴同行一段路的人,但谈不上熟悉交好,往往相处时格外高兴,开启下一段旅程后,我就抛之脑后。非常没心没肺。
我也不知道这种漫无目的的游玩究竟会持续多久。小菜对我有可能客死他乡表示过担忧,可我全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我没有考虑太久远的事。
我四处闲逛,直到八十四岁初夏的下午,柏砚忽然拨通我的终端。
“冬冬,我能来找你吗?”终端另一头,他问我。
事实上,距离我和他上次见面仅仅过去了半个月。他的工作室在一个月前举行了周年庆典,不对外,只面对所有他筛选后的顾客。
这场庆典要求每个顾客带自己最喜欢的布偶来,是非常纯粹的棉花坨子交流会。每个人介绍自己的布偶,和它们的身份、性格。
柏砚没有任何经济意图。相反,他慷慨得超乎寻常,不但承担了来访者的食宿路费,还送出了很多他制作的棉花坨子。以至于,有不少顾客都担心柏砚会不会亏本太多。
我对棉花娃娃研究不多,过去主要是帮忙。以及柏砚希望我能参加他的工作室庆典。
“当然可以,”我说,我想起这段时间他的订单量猛增,“不过你来一趟很耽误事儿吧?还是我来比较好。”
柏砚答应了下来,“好。”
挂断这则通讯,柏砚继续收拾房间里的布偶。
他很细心地检查每个棉花坨子,翻来覆去地看它们身上是否有裂口。如若发现,他就坐下,拿起针线缝补。
他现在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了,不仅是眼睛越发昏花,他拿着针的手也不停发抖。好几次不慎用力,把针怼进另一只手食指的指甲盖里。血几乎片刻间,就从指甲周围溢了出来。
但柏砚不能停下来,他明白,他不能停下来。
就这么吃力地修补了一早上,柏砚勉强完成了手头的工作。他擦了擦手上的血,把所有布偶依次放到长长的工作台上排开。
做完这些,柏砚想起今天门口还挂着‘营业中’的招牌。
他慢吞吞地起身,挪着步子走到屋外,准备把挂在屋檐下用边角布料缝制的牌子撤下来。
路过的年轻人注意到柏砚的动作,热情地上前帮忙,“阿叔,明天开门吗?”年轻人把这个牌子拿下来给柏砚。
柏砚摇摇头,“不开。”
年轻人惊讶地诶了一声,“那后天呢?”
“也不开。”
“好吧,”年轻人笑眯眯的,也不再追问,“那我等下次阿叔开门再来。”
柏砚抬起眼,打量了这个年轻人一眼。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不深刻,只隐约记得他很喜欢黄色系列的布偶。
“谢谢。”柏砚说。他说完,看着年轻人远去。其实自己也不明白他究竟在谢什么。
姜冻冬最近半个月都在附近玩,没走太远。
他到的时候,柏砚刚好把椅子搬到了院子里的梧桐树下。
“你吃饭没有?”姜冻冬啃着根玉米,走进门,他把塑料袋里另一根递给柏砚,“饿不饿?”
院子里,从叶间渗下的光闪烁在姜冻冬的肌肤上。他走向他,毫无防备,仿佛和光一起流动。和无数次姜冻冬走向他的样子一般无二。
“不饿。”柏砚摇摇头,他看了看屋,要姜冻冬一起进去。
等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屋了,柏砚在姜冻冬的惊叹声中,指着桌上一字排开的布偶。从他第一天在这个工作室刺绣第一份棉花坨子,就为姜冻冬准备了第二份。
各种缤纷的颜色都出现在娃娃上,令人目不暇接,“真是个大家族。”姜冻冬赞叹说,“太美了。”
“这些都留给你。”柏砚说。
“诶?”
姜冻冬错愕地转头望向柏砚,他的样子滑稽极了,脸颊旁还沾了颗玉米粒。在和柏砚的对视里,姜冻冬脸上的不明所以,逐渐被一种感知到了什么的表情取代。
“开玩笑的吧……”他喃喃自语。
柏砚对这个时刻却格外平静。他甚至还点了点头,“我的时间,快到了,冬冬。”他说。
姜冻冬的无忧无虑突然裂出一道缝。
像一块无所顾忌的石头,终于被磕破了,露出灰色石衣下的蓝水晶晶洞,那是纯净的哀伤,与闪闪发光的心碎。
一时间,姜冻冬居然陷入到了不知所措的茫然中。
他不记得他是怎么和柏砚走到院子,又在梧桐树下坐下的了。他大概是飘着的。
屋外的阳光柔和,微风轻轻拂动。柏砚坐在姜冻冬身旁,他的脸色一切如常,微微苍白的脸,透着些粉色的唇,不清晰但有神采的绿眼睛。很难相信,这样的人已经处于濒临死亡的状态。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姜冻冬还会怀疑是不是什么恶劣的玩笑。但发生在柏砚身上——根本没有这么考虑的必要。
柏砚问姜冻冬,“你会怪我吗?”
姜冻冬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不会。”他握住柏砚的手,他们的手交叠着,放到一起。如同他们青少年时代,每每要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刻。“能够陪着你,真的太好了。”姜冻冬说。
过去,姜冻冬和柏砚握着手做出最重大的一项决定是,他们要一起离开幼儿公寓,前往军校和政校求学。其次,就是他们毕业时,两人决定结婚。
现在,是时候决定更重大的事了。有关死亡的事。
柏砚的平和和坦然,冲淡了姜冻冬对即将要彻底失去他的悲伤。姜冻冬轻轻问他,“你准备好了吗?”
“冬冬,我放下了。”柏砚露出一个很淡的笑,“我不再执着过去了。”
时至今日,姜冻冬仍不知道,他以前迫切地希望柏砚走出过去,到底是对还是错。他似乎加速了柏砚的死亡,又似乎在地狱里解放了他曾经的爱人。
可现在论对错已经没有必要了,姜冻冬的唇嗫嚅着,他又想道歉了。每当他崩溃时,他就总会不停的道歉。他会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他理应做得更好,做到完美。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冬冬。”柏砚太了解姜冻冬了,他根本不给姜冻冬道歉的机会。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他说。
他的头轻轻垂下,垂到姜冻冬的肩膀上。他白色长发滑落到姜冻冬的胸前,像柳絮一样,一根根的,发梢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姜冻冬的手背。
柏砚有些困了。
他努力地睁着眼,在朦胧的视野里,他好像又看见了六岁出头的姜冻冬。
这次年幼的姜冻冬依旧站在记忆里那棵大树下,但这个孩子不再孤单一人了。他的身旁,是他一直等待的柏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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