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黎不想让霍琮看到他掉眼泪的样子,飞快地用手背擦了下眼睛,想把人推开好好叙叙旧。
但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后背上,阻止了他后退的动作,然后趁着郦黎愣神的功夫,一把将他更用力地搂进了怀里。
恍惚间,郦黎听到了一声叹息。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霍琮已经把自己的脑袋搁在了他的颈窝里,一言不发地轻轻呼吸着。
霍琮结实的臂膀几乎要将他从原地抱起来,还带着幅度轻微的颤抖——如果不是郦黎紧贴着他的胸膛,根本感觉不到的那种颤抖。
……这个闷骚,说一声想他会死吗?
郦黎红着眼睛,很凶地说:“哥们你别搞我,你这样我真的要哭了,你知道我打小就爱哭,一哭就停不下来……”
“嗯,哭吧。”
“去你的,我才不会!”
郦黎捶了他一下,竭力想做出一副轻松的姿态,可方才的军情急报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像乌云一样挥之不去。
他沉默了许久,再次推了推霍琮硬邦邦的胸甲。
见鬼,好大。
难不成他哥们穿越后还在偷偷撸铁吗?
霍琮没松手,反倒更用力搂了搂郦黎瘦削的肩膀,又像是掂量小孩一样,用大手丈量了一下郦黎的腰围。
“瘦了。”他哑声道。
“没办法,伙食比现代还是差了点,我都好久没吃烧烤火锅麻辣小龙虾了,馋得很。”
郦黎完全没觉得霍琮的动作有什么不对,但他在说完这句话后,忽然愣了一下,低头闷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郦黎靠在他怀里,喃喃道,“只是在想,都穿越到另一个时代了,还能像这样毫无顾忌地相信一个人,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
郦黎没告诉过霍琮,其实刚穿越的那几天,他是真的想过一了百了。
霍琮的出现,带给他的不仅仅是放手一搏的勇气,还有最为宝贵的,好好生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在城外碰到了沈江。”
“什么?那他怎么没——不对,你昨晚就到了,怎么今天才来找我?”
郦黎顿时不满地嚷嚷起来,推开霍琮想找他理论理论。
霍琮慢慢松开手。
“我带了一队人马,有点事情要处理,昨晚就把他们安顿在城外了。”他解释道,随即转移话题,“你过得怎么样?”
“很好啊,我不是在信里跟你说了吗,当傀儡皇帝还挺舒服的,饿不着冻不着,还能天天看一群大臣在朝堂上唾沫横飞,撅着屁股挨板子……”
霍琮定定地看着他,又垂下眼睛,摇了摇头。
“你说谎。”
“我说的是真的!你怎么就不信呢?”郦黎急了,恨不得当场脱光衣服验明正身,“别看我现在瘦,其实比刚穿来那会儿都胖了好几斤了!这还叫过得不好?”
霍琮忽然一把拽住他的右手手腕,“那这伤是怎么来的?”
郦黎一怔,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了自己右手食指上深深浅浅的血痂——一看就知道,是多次撕裂后愈合而成的伤疤。
“你是最爱惜自己手的,为什么受了伤,连药都不上?”
从一开始决定学医的时候,郦黎就说过,他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这双手。对于一个要上手术台的医生来说,一双能够实现精密微操的手,可比什么都重要。
从此但凡是烫一点的东西,他都不会去碰。
郦黎支支吾吾解释:“因为……当时情况比较紧急,伤口也不大,就没想起来……”
他觉得这个借口有些勉强,说了一半干脆就闭嘴了。
霍琮也没有反驳他。
他低下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瓷罐,郦黎探头一看,发现里面装着淡黄色的药膏,还带着一丝丝奇特的清香。
霍琮沾了一点药膏,慢慢涂抹在他的伤口上。
“这里面有一味只生长在高维度地区的草药,是我帐下那位幕僚给的,可以消炎止痛,加速伤口愈合,等伤好了,也不容易留疤。”
都过去了一天多,郦黎的伤口早就不疼了。
但被霍琮这样一捏一揉,还用被刀柄摩出茧子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在指腹上打着圈儿揉搓,郦黎滚烫的指尖登时传来微微的刺痛,还混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感。
郦黎觉得浑身上下像是有蚂蚁在爬,他怔怔地盯着霍琮,有那么一时半会儿,差点忘记了呼吸。
恰巧此时霍琮掀起眼皮,定定看了他一眼。
浓眉下方,霍琮深邃的双目仿佛平静的风暴眼,似乎要把郦黎的灵魂也一起吸入漩涡。
那目光中蕴含了太多复杂情绪,郦黎竟一时没办法分辨。
还不等他想明白,霍琮的喉结微动,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低下了头。
独留郦黎百思不得其解:
等下,明明只是兄弟给他上个药而已……
为啥自己反应这么大?
等霍琮涂好药,郦黎立马像触电一样收回手。
霍琮像是没注意到他的不自在似的,脸色平静地把药膏收好,然后问道:“京城之内,你目前能调动的守备军共有多少人?”
提起战事,郦黎乱糟糟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他蹙眉想了想:“一万?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可能要问问穆玄,现在伤亡情况都还没统计出来。”
虽然严弥号称是十万禁军精锐,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禁军,已和二十年前穆玄刚接手时全然不同了。
吃空饷的、虚报人头的、还有那些身体素质根本不达标,上了战场估计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公子哥们……
就这帮滥竽充数的货色,要是让他们去打骁勇善战的凉州军,郦黎都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最精锐的那一批,估计已经在这次宫变中死完了。”郦黎苦笑一声。
就算没死也是伤的伤,残的残。
连唯一能领兵作战的穆玄也倒下了,朝中那些武将,他更是一个也不熟悉,又怎么敢让他们领兵作战?
郦黎垂下头沉默片刻,突然抓着霍琮的胳膊,急切道:“咱们趁现在跑路,说不定还来得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到时候我就隐姓埋名在你手底下做个军医……”
霍琮按住明显已经六神无主的郦黎,掰正他的肩膀。
“不要慌,”他沉声道,“还有我在。”
郦黎脸色苍白,拼命摇头:“你要领兵作战?不行,你初来乍到,外面那些禁军根本不会服你,和凉州军打就是在找死!”
“我不需要这些人。”
霍琮:“我有办法让通王退兵,你的部队只需要守好城就行。一旦通王大军到来,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无论我在城外说些什么,你都绝对不要开城门。”
郦黎一脸懵地看着他:“什……什么意思?”
霍琮问:“你书房里有全国地图吗?”
郦黎点头,从书架上取下一捆被牛皮绳扎好的地图,在桌案上铺展开。
然后巴巴地凑到了霍琮旁边,肩膀挨着肩膀,认真听他分析。
他可喜欢听他哥们讲军事了,每次都跟听专家讲座一样,恨不得拿个小本本记下来。
霍琮指着函谷关的位置道:“函谷关守将是严弥的亲信之一,性格贪生怕死,好大喜功,会不战而逃也是意料之中。”
“通王通过关隘后不就,我就派属下带了一支队伍,暗中绕道函谷关,顺便收拢了那些逃逸的兵卒。有了这些人,再加上我这次带来的百人骑兵精锐,设置陷阱,前后包抄,虽然做不到全歼,但也有信心能让卢弦折戟而返。”
他一边说,一边把桌上一对玉蟾蜍砚滴分别放在了京城,和函谷关关外的位置上。
玉石与桌面碰撞的声音并不重,霍琮做起来,却有种举重若轻、以天下为局从容落子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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