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黎非常自然地躺了上去。
霍琮本想紧随其后,可惜被郦黎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公务处理完了没?”
郦黎盯着霍琮,催促道:“没处理完就赶紧去!我先休息一会儿,在这儿等你。”
霍琮沉默片刻,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就是离开的时候脚步沉重,周身气压有些低。
待他离开后,郦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想起刚才握着霍琮手腕时感受到的脉搏跳动,脉象细数,阴虚火旺,跳动的频率也比从前要快上不少,和乌斯所说的第一阶段完全切合。
但在来的路上,郦黎已经考虑好了,对于这种蛊虫,要么在他进入患者体内的第一时间做手术将其排除——这是最管用且伤害最低的法子,要么就只能等了。
因为乌斯告诉他,这种蛊虫会潜伏在身体里产卵,产卵后,原先的母蛊会自然死去,被人体消化排除。
真正致人死亡的,是后续孵化出来、需要大量营养的新蛊。
这些新生的蛊虫会在身体里到处流窜,没有办法一次性清除,但当两个月后,蛊虫已经无法从虚弱的人体中汲取到养分,就会选择进入人的大脑,最后饱餐一顿。
这也就意味着,只有在这个阶段,才有将它们一网打尽的可能性。
这次过来,郦黎几乎把太医院里的古籍搬空了,他就连在马车里赶路时,都在疯狂查资料,查得头晕眼花好几次都只能喊着停车去路边干呕。但等缓过来后,还是继续上车看书。
可惜大景的医书都写得太过抽象,皇宫中治疗蛊虫的病例又极为罕见,他至今都一无所获。
目前郦黎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由他主刀,为霍琮做开颅手术。
可这种办法在古代的死亡率极高——高到就连他这个做过无数台开颅手术的主任医师都不敢保证,存活率能不能有百分之二十。而且最让郦黎感到头疼的是,乌斯所说的那个时机只是个大概,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手术,这个还需要他自己摸索。
早或者晚几天都不行,太早了,蛊虫还没完全进入脑部,开颅等于白开;太晚了,蛊虫已经开始啃噬大脑,那也不用救了,直接等死吧。
因此,等到霍琮用平时两倍的速度做出决策,绕到屏风后查看郦黎的情况时,看到的就是好郦黎一身安详摆烂的气质,平躺在软榻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帐篷,看上去倒像是失了魂似的。
霍琮随着他的视线一起向上看了看,上面除了帐篷的顶,什么都没有。
“你在看什么?”他问道。
郦黎沉默许久,幽幽回答道:
“我那在天上的院士导师。”
第102章
霍琮被郦黎的话逗笑了,从鼻子里发出一道气音。
他掀开褥子,钻进了被我,侧躺在郦黎身边看着他,捏了捏郦黎重新变得温热湿软的指尖,语气温和地问道:“想家了?”
郦黎抿着唇摇了摇头,转身钻进了霍琮怀里,紧紧搂抱着他。
“给我讲讲你受伤那天的事吧。”
霍琮露出了略显为难的神色,显然他不想在郦黎面前多提这些,但郦黎坚持想听,他也只能简略地讲了一下当日的经过。
郦黎听完,大概还原了当时的全过程——
霍琮率领大军经过一处山谷,这地方是前些年地震整出来的,当地向导告诉他们,如果从这边过去能够至少节省一日半的行军时间。
在深思熟虑后,霍琮选择了相信这位向导。
其实他已经足够谨慎,不仅提前派斥候将山谷上方的优势地形探查了一遍,还大致摸清楚了整个山谷的地形,防止有军队在此伏击。
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提前埋伏在了山壁上只有一人通过的狭窄夹缝内,而且目标很明确,就是针对他来的。
“是乌斯。”郦黎说,“他来找我了。”
霍琮立刻皱起眉头,“他主动找的你?说了什么?”
郦黎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在确定霍琮是真的不清楚后,才说道:“他来投诚,问我借兵回草原。”
霍琮:“他想做单于?”
郦黎点了点头。
“乌斯如果当上单于,那对大景来说,可能不算是一件好事,”霍琮沉吟道,“他对中原文化太了解了——少数民族如果有一位这样的领袖,文明程度会在极短时间内快速发展。按照历史规律,大景强盛时还好,一旦衰落,他们就会立刻举兵进攻中原。”
“我也想过这一点,”郦黎表示了同意,别看他来之前和乌斯相处的还行,但在这世上他只会对霍琮一个人吐露心声,“不过,从另一方面看,如果乌斯真的这么做了,也算是变相帮着我们传播中原文化,不是吗?”
“他们现在是匈奴,未来被同化后,就会成为少数民族的一员。”
霍琮觉得他说得都挺有道理,所以也就没多再干涉郦黎的想法,由他自己做出决定。
郦黎又戳了戳他的伤口,看似无意地问道:“你中箭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感觉?”
“疼。”
郦黎:“…………”
他执着地问道:“那除了疼之外呢?伤口有没有异物感,疼又是哪种疼,钝痛,还是针扎的疼痛?那箭头上应该不会被人放了什么东西吧?”
霍琮想了想:“异物感肯定是有的,当时箭头还扎在皮肉里呢,至于具体是哪种疼痛……不记得了,就记得伤口火辣辣地疼。”
“而且我现在还好好的在这里,所以放心吧,那支箭上没毒。”
他在意的可不是毒!
郦黎不死心地把霍琮的胳膊扒拉出来,对着放在软榻边上的油灯看了半天,没有发现任何其他开放性伤口的痕迹。
“好了,不用担心了,”霍琮轻声安抚他,“你从京城一路赶过来辛苦了,跟你一起来的那些人,我也都把他们安顿到偏帐住下了。在这里不用担心任何事,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晚上吧。”
“我不累……”
“我累,”霍琮打断他,“行军很辛苦,明天还要赶路,今天晚上就陪我一起早睡吧。”
郦黎还是第一次听到霍琮说这种话,立马躺平拉好被子,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被窝里闷声道:“那你赶紧过来睡!”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半夜霍琮再折腾折腾他的准备,还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果他□□的话,能不能动摇霍将军那坚如磐石的意志力。
然而霍琮还真的没有做什么,什么都没有。
他吹熄了油灯,在黑暗中并肩与郦黎躺在一起,十指相扣,没多久,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
霍琮睡着了。
但郦黎睡不着。
他的身体确实疲惫,精神却前所未有地亢奋——因为霍琮方才的一系列表现,着实让郦黎有些摸不着头脑。
要说霍琮对于自己中蛊的事情完全不知晓,那他这半月来的一系列迷惑行为,又是给宫里拼命送野味,又是偷偷跑到青州来,连招呼都不跟他打一声,算什么?
要说霍琮知道,可他表现出来的,又是一副全然不知的状态。
从一开始见到他的惊讶和喜悦,以及后续的担忧追问,都十分自然。如果要说这是演技的话,那郦黎觉得,霍琮都能和自己上辈子那位话剧社的社长有的一比了。
他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又忍不住分出了一些心神,给了外面的军营。
军营的环境自然不比皇宫,夜晚并不意味着沉眠。
相反,往往代表着更加紧绷的神经。
郦黎听到了帐篷外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听不清具体内容的交谈,还有夜晚那持久而凄厉的朔风,驱赶着盐粒子似的霜雪,噼里啪啦地打在帐篷上。
他躺在霍琮的臂弯里默默地想,是下冰雹了吗?
幸而暖盆和身边人的怀抱足够温暖,伴随着黑暗中的白噪音,郦黎还真迷迷糊糊有了些许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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