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回到府上后,还是先去洗漱了一番,还熏了香,尽可能地淡化身上的酒气,这才去主卧见了霍琮。
刚走到门外,就看到屋内光亮瞬间熄灭。
郦黎紧绷着下颌线,举到半空中准备敲门的手猛地松开变掌,一把推开了房门。
霍琮正穿着一身亵衣,听话地躺在床上休息。
——看似听话。
“掩耳盗铃有意思吗?”郦黎翻了个白眼,将一室挡在了门扉外,走到床边,打了个哈欠,“让让,我困死了。”
霍琮立马给他让开了位置。
滚烫的被我让吹了半天冷风的郦黎幸福地眯起眼睛,一双粗糙带茧的大手从旁边伸过来,一下一下地帮他按摩着脑袋上的穴位。
霍琮没问他出去做什么了,郦黎也不希望他问。
就这样,挺好的。
“晚上有头疼吗?”
按了一会儿后,郦黎轻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倦意。
如今霍琮只需要负责和幕僚制定行军路线和攻城计划,剩下的军需、内政、与京城方面的联络,全部都交给了郦黎——当然,这些都是在郦黎本人的强硬要求之下才实现的。
“大概三小时一次,一次五分钟左右。”
霍琮也不隐瞒,很坦然地回答道。
郦黎微微点头:“我记住了,看来那药是有用的,明天坚持继续吃。”
霍琮:“有点苦。”
“良药苦口,谁叫你不小心受伤的?”
“对不起。”
“……你该说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上辈子就算了,天生的我也不好说什么,这辈子倒好,又打算让我体验一次是吧?”
“对不起。”
郦黎背对着他,枕在枕头上低声嘟囔:“我才不要听对不起。”
霍琮的胳膊伸过来,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奇怪的是,尽管这是一个再坏不过的坏消息,在真的确认之后,他们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郦黎没有再流泪,霍琮也没有伤感,他们甚至都不觉得这是再一次的离别——可能因为彼此已经确定了心意,即使在一起的时间如此短暂,也胜过从前寂寞的漫长一生。
霍琮轻轻吻着郦黎沐浴后微微湿润的后脖颈,月光透过窗棱洒下稀薄的霜白,青年瘦削的颈侧泛着羊脂玉似的温润光泽。
“困了?”
这一次,郦黎许久才回答。
“……嗯。”
“那就睡吧,明天天亮我叫你。”
蛊虫的发作可不按照睡眠规律来,自从霍琮第一次出现了头疼的症状,他这几天几乎就没睡过一次完整觉。
但他从没抱怨过,也没跟郦黎喊疼,甚至偶尔郦黎在看到他额头的虚汗时,才反应过来刚才他发作了一次。
等确认郦黎睡着、并且睡得很沉后,躺在床上的霍琮这才睁开假寐的双眼。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郦黎的背影,漆黑的瞳孔深处漾着缱绻温柔的情愫,如同月夜无风的海面,静水深流,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霍琮缓缓阖眼,敛去眼底一切复杂情绪,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穿衣披挂,带上郦黎送给他的那把弓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寂静房间。
第106章
“所以,他就这么直接领兵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的?”
郦黎脸色铁青地站在书房里,狠狠一拍桌子,咆哮着质问道。
他另一只手里,正死死捏着一封霍琮临走前留下的信——某人在信里说,为了以防北海太守临阵倒戈,决定先把周边的城镇收拾一遍,尽量将官府能主事的都换成自己人,还在末尾宽慰他说不用担心,自己十天后回来。
可郦黎怎么可能不担心!
鬼知道他大清早一睁眼,看到安竹哭丧着脸说霍大人留下遗书跑了是怎样的心情!
那一刻郦黎甚至都起了杀心,心想霍琮要是真敢搞这一套,在蛊虫发作前,他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要干掉对方。
冲心窝子扎!
当然,后来事实证明是安竹理解错了,霍琮留下信只是为了跟他解释去意,并不是什么作死的遗书。
不过郦黎依旧气得不轻。
“可能霍大人也是心疼您,才会不告而别的,”安竹一歪头躲过飞来的一只笔筒,颇有眼力见地躲到了一株盆栽后,“那北海太守不是一直想打探霍大人的情况吗,若是大人领兵的消息传回北海,他一定能安分不少。”
“朕留着那北海太守,不过是因为还需要几天时间来过渡,等摸清北海的布防情况粮草贮备,还要他何用!”郦黎恨声道,“真当朕是好捏的软柿子吗!?”
“陛下英明,”安竹赶紧送上一记马屁,“反正也就十天,霍大人一言九鼎,定不会违背承诺的,陛下不如先处理好这边的事情,等他返回后再专心为霍大人治病,如何?”
郦黎知道安竹说得有道理。
如果霍琮留在北海,他的心神一定会被对方的身体状况时时刻刻牵动,无法全力应对各方势力的刺探;针对北海太守的计划,也只能延后,保不准还得再与他们虚与委蛇一段时间。
一旦青州这边大局已定,另一边的樊王行事也会顾忌许多,而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时间是比什么都要宝贵的东西。
霍琮这样,也是变相帮了他一把。
但还是那句话,道理他都懂……
可是郦黎就是很!生!气!!
他走到书桌边,撸起袖子,提笔刷刷刷写满了一页纸。
介于他暂时没法找霍琮算账,所以……
——有人要倒霉了。
安竹莫名打了个寒颤,正好对上了郦黎那双目光沉沉的黑眸,他把那页写满了姓名的纸张交给安竹:“去把这名单上的人都叫来,记得,要掩人耳目,不要打草惊蛇。”
“……是。”
离开书房后,安竹来到阳光下的空地,回头看了眼蹙眉站在书架前身形瘦挑的青年,忽然想起,陛下从前也和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上一次说完后不久,一手遮天的严相和其麾下党羽便一朝土崩瓦解,紧接着便是陛下以雷霆手段亲政,把朝堂上上下下都整顿了一遍,从此皇命在京畿一带畅行无阻。
安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名单,这上面写着的,都是霍琮军中高层将领和幕僚的名字。
——看来,陛下这次是真准备下狠手了。
“驾!”
霍琮策马扬鞭,带着精锐骑兵疾驰在茫茫荒原之上,苍鹰在空中唳鸣一声,盘悬着飞向天际线。
突然,霍琮握着缰绳的手狠狠颤抖了一下,随行的亲兵被郦黎透露过一些内幕,见状忙上前关切道:“主公,还好吧?需不需要叫将士们停下来歇息片刻?”
“不必,”霍琮强忍着头疼眩晕的感觉,用力咬了咬舌尖,“我们的时间不多,十日之内,必须折返回北海!”
亲兵被他眼中孤注一掷的厉光震住了。
愣怔数秒后,他浑身肌肉绷紧,血液上涌,在马背上的呼啸风声中大声道:
“是!”
*
京城,尚书府。
“你说谁找我?”
陆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诧异地又问了一遍来禀报的下人。
“回大人的话,是一个自称姓解名望的男人,”那人转述道,“他说曾与大人是同窗……”
不等他说完,陆舫就大步越过他,迫不及待地奔向了屋外。
“解游云!你怎么来了?”在门口,陆舫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俊朗面孔,但下一秒他就猛地停下了脚步,失声道,“你的腿,怎么会……!?”
郦黎还没跟他讲述过解望和乌斯的纠葛,以及解望如今早已不良于行的事情,因此陆舫只知道这位好友跑到了霍琮手下当幕僚,还想把他挖过去继续当同僚。
陆舫对解望的记忆,仍停留在对方大婚迎娶娇妻那天。他还经常在信中调侃解望是不是已经妻妾子女成群了,酸溜溜地挤兑两句话,说人生赢家不过如此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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