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黎看完了信,再次陷入了沉思。
想了半天,手头没兵没将,就算想破脑袋也不出个门道来,还是得看陆舫那边能不能给点力,在禁军中找到突破口。
还有锦衣卫,最好再多招点人……
郦黎漫无目的地思索着,忽然发现信纸的背后似乎还有墨迹,赶紧翻过来看了一眼。
纸张的背面被人修改了数次,最后涂涂改改,只留下两句话:
上次我送你的礼物,是不喜欢吗?我看你并没有在回信里提,如果不喜欢这个名字的话,等我右臂伤好了,再重新给你刻一个。
字迹有些歪斜别扭,像是用左手一笔一划写出来的。
郦黎盯着这两行字看了半天。
安竹见他放在桌上的茶凉了,又过去给他倒了一杯,笑着问道:“陛下,信看完了,可要奴婢拿去当柴火烧了?”
“去!”
郦黎立刻把信折叠起来放好,转身没好气地冲他,“朕看你像根柴火,没大没小的,还调侃起朕来了。”
安竹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闷笑道:“是奴婢逾矩了,陛下请喝茶。”
过了一会儿,他又提醒道:
“不过陛下,霍大人此番担任彭城郡太守,也算是平步青云了。您不借此机会,赏赐他些宝物吗?若是能收到陛下您的心意,霍大人想必也很欢喜吧。”
郦黎放下信,怅然道:“你以为朕不想送?不还是因为找不到好东西吗。”
安竹不解道:“您私库中那么多宝贝……”
“九成都已经陆陆续续寄给他了,”郦黎说,“剩下的那些不入流的玩意儿,朕哪里送得出手。”
安竹被郦黎的大手笔震住了。
当初陛下私库里那些宝贝,他可是亲自清点过的,那些玉石玛瑙,瓷器古玩,哪样不是价值连城?
“陛下待霍大人,还真是……”他一时找不到语言来形容,许久才缓缓道,“耿耿寸心,用情至深。”
郦黎嘴角一抽:“上次谁说我天作之合用错了来着?”
他烦恼得不想理人,长叹一声,身子往后一靠,随手抄起桌上一本书摊开盖在脸上。
霍琮喜欢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郦黎可以一口气回答上许多:汽车发动机、造景鱼缸、波斯弯刀、机车模型、军事战争片、一些小众经典的3A游戏和黑胶唱片……
然而这个时代可没有淘宝。
难不成,还要他自己做一个吗?
可是做什么好呢?
安竹见郦黎在书下面哼哼唧唧半天,像是浑身难受,但就是不说话,知道他是钻了牛角尖,于是便安静守在一旁,也不再多言。
待茶水又凉了一轮,他便再次上前。
刚要倒茶,就被突然出声的郦黎吓得手一哆嗦,茶水洒了一桌子——
“有了!”
郦黎大叫一声,兴奋地拍案而起,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陛下,不喝……”
“不喝了!留着你自个儿喝吧!”
安竹苦笑着把茶倒掉,他怎么敢喝陛下的茶哟。
他弯腰把掉在地上的书册捡起来,正打算吹吹封面上的灰尘放回原位,却发现好巧不巧,又是那本《耳谈》。
“陛下怎么还留着这本书……”
他嘟囔着,心有余悸地想起了那天的场景,当时可把他魂都吓飞了一半。
安竹随手翻了两页,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起来:
“霍大人也是,世上那么多书,怎么就偏偏挑了这本呢?”
第19章
郦黎想到的礼物很简单——
他打算给霍琮做一把弩箭。
从前霍琮和他一起参观军事博物馆的时候,郦黎就有注意到,他在一把复合弓展品前站了很长时间,专注地盯着它的构造,足足好几分钟后,才在他的呼唤下离开。
但打造一把现代复合弓的技术实在太复杂了,以景朝的技术,就算再给郦黎二十年估计也做不出来。
所以他想做的,是宋弩。
弩箭相比起弓箭,打击目标更为精准,破坏力也更强。
最重要是它的操作简单,容易上手,只需要操作者力量够大就足够了。*
郦黎心想,自己从前和哥们扳手腕,哪怕霍琮让他两根手指他都从来没赢过。
作为将来坐镇中军的将领,没有比弩箭更适合他的武器了。
想想看,两军对垒,互相叫阵问候彼此老母的时候,霍琮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把弩箭,对着骂骂咧咧的敌军将领,抬手就是一箭——
还有比这个更能提升士气的吗?
郦黎当即就下令,让科学院打造一把弩箭出来。
景朝也有弩箭,但远不如宋弩,郦黎便自己提供给了他们改良图纸——那次从军事博物馆回来后,他心里就有这个打算了,后来好像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就没做成。
但图纸的话,他可是有认真研究过的。
他招来沈江,叮嘱道:“这段时间你做的不错,宫里的眼线都被清除得差不多了,剩下几个明桩,要时刻注意监视,朕在宫里造弩箭的消息绝不能外传,你明白吗?”
沈江恭敬道:“是,臣明白。”
“元善那边,情况如何了?”
“在臣的努力协商下,陆仆射和卫尉大人已经达成了初步和解,双方进行了坦率交谈,充分交换了意见,臣以为,卫尉大人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了,这是陛下不妨找机会见他一面。”
郦黎接过信,却没有立即拆开,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沈江,“……你是外.交部的?”
沈江抬头:“外交部?”
“奇变偶不变?”
沈江不解问道:“陛下是何意?”
“没什么,”郦黎咳嗽一声,尴尬道,“朕知道了。既然如此,那你就回来吧,朕给你指派个新任务。”
听到不用再继续待在陆舫身边,沈江那张仿佛戴上了笑面具的脸上,也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丝放松。
“陆舫的母亲,朕准备趁着年后这几天把她送出城外,”郦黎权当没看见,继续说道,“季卿已经买通了宣平门的校尉,届时由你护送老太太出城,不得有半点差错。”
“若一切顺利,待朕亲政之后,便御笔亲封你为四品锦衣卫副指挥使,赐飞鱼服。”
沈江呼吸一窒。
他半跪在地上,只觉得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就连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都仿佛在耳畔隆隆作响——
谁能想到,就在半年前,他还是景朝地位最为低贱、以卖笑弹唱为生的伶人呢?
他们兄弟两人,本以为此生最大的荣耀,就是进宫为陛下表演。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陛下不仅赐予了他们锦袍,让他们监察百官,甚至有朝一日,还能与朝中的公卿大臣、王侯将相们同朝议政!
沈江毫不犹豫,双膝跪下,朝郦黎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臣沈江,三生有幸,得陛下厚爱,虽为贱籍,却也知古时义士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他的嘴唇发颤,又是深深一叩首,“陛下嘱托,臣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郦黎没有立刻出声让他起来,而是在等待了数秒后,才慢慢扶起了沈江。
“此事就交给你了,”他郑重地拍了拍沈江的肩膀,“朕在宫中等你的好消息。”
年关将近,天气也一日日地冷了下来。
从腊月初起,宫中内侍便开始筹备年货了。
时值严弥六十大寿,相国府带头大操大办,因此无论真情假意,大臣们互相走动道贺也颇为频繁,各种吹彩虹屁的奏表纷至沓来。
从后宫到前朝,到处充斥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但根据霍琮传来的消息,京城外的百姓们别说过年了,连这个年能不能过得去,都是个问题。
从这些白纸黑字中,郦黎看到了严弥从来不会在朝堂上讲的惨烈民情,那些生无立锥之地、不得不卖儿鬻女的底层百姓,还有已经被蛀虫腐蚀蛀空、岌岌可危的王朝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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