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这个,”郦黎示意沈江给戚恒倒一杯茶,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朕更想知道,连你家儿子都知道的科举舞弊一事,为何朕却从未在朝中听闻?难不成是戚爱卿兵部事务繁忙,所以忘记禀报了吗?”
冷汗瞬间浸透了戚恒的后背。
那一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翠轩楼。
因为忙着打儿子,出来得急,戚恒除了马夫没带任何仆役,只能冷着脸把奄奄一息的儿子架上马车。
马车颠簸,戚波被颠得脸都扭曲了,疼得直哼哼,被自家老爹一巴掌拍在脸上,“孽子,给我消停点!”
戚波泪流满面:“爹,疼……”
戚恒既心疼又生气,骂道:“我若不在陛下面前狠抽你这兔崽子一顿,落在沈江手里,你自己好好想想下场吧!”
想起那些进了镇抚司身上没什么伤口、却莫名其妙疯掉的人,戚波不禁打了个寒颤,又回想起自己之前还当着锦衣卫指挥使的面大放厥词,顿时一张脸泛起了青黄色。
——这不是茅厕坑里打灯笼,找屎(死)吗!
“你小子也是命大,”戚恒叹道,“虽然从今往后,你爹我的官途大概更不好走了,只能在这朝堂之上当个孤臣,但你小子虽然蠢笨如猪,运道却还算不错。”
“有您这么夸人的嘛!”
“我是说真的,”戚恒说道,紧蹙的眉头也带着一丝费解,“我怎么觉得,陛下其实还挺喜欢你的?”
“真的吗?”
趴在马车里的戚波闻言立马抬头,只是瞬间牵扯到背后的伤口,疼得他好一阵龇牙咧嘴。
戚恒对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恨铁不成钢,“你快给我把那点小心思收好喽!陛下可不是你能随意肖想的人!”
“我知道,想想都不成了吗?”戚波悲愤道,“那姓霍的当初又有什么?论出身论家世,他就是一泥腿子山大王,还不如咱们家呢!就因为被陛下看上了,一朝飞升,手握重兵,还得到天子万千宠爱……呜。”
戚波咬着袖子:好羡慕,好嫉妒。
“霍都督他,”戚恒的面色一僵,干巴巴道,“算是特例吧。”
“陛下青睐他,他又恰好有领兵作战治理一方的本事……总得来说,还是因为陛下慧眼识人。”
戚恒给出了一个还算中肯的评价。
但迄今为止,满朝大臣都很好奇——
陛下究竟是怎么认识霍琮的?
难不成,真就是城头救驾时的一见钟情?
“爹,你看我有没有成为陛下身边下一位特例的潜质?”戚波还不死心,眼巴巴地问他爹,“我虽然不能像霍琮一样领兵打仗,可,可我也能讨陛下欢心啊!”
戚恒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戚波眼睛都哭肿了,刚刚又被他扇了一巴掌,说话时眯缝着一只眼睛,跟被蜜蜂叮肿了的狗一样。
“陛下身边不需要丑角。”
戚波:……嘤。
这是亲爹吗?
*
霍琮坐在军帐内,就着一盏油灯,提笔给郦黎写信。
他现在已经带兵离开了徐州,疾行一日,直到入夜后才开始命军队就地歇息,安营扎寨。
换做普通军队,这样的急行军速度几乎是不可能的。
战时士兵神经本就紧绷,再加上劳累,半夜发生营啸的可能性极大,然而这一年经过霍琮的训练,在就地生火做饭时,士兵们虽然疲累,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之意。
相反,他们训练有素,各司其职,对即将到来的战斗还十分跃跃欲试——
因为霍将军承诺过,只要他们能拿下幽州,就按照军功,分给他们相应的土地和粮食!
目前徐州和京城一样,实施的是摊丁入亩的政策。
这也是世家厌恶郦黎的重要原因之一,很多富户大族拥有大量的土地,同时在灾年收纳流民,让国中大量人口成为隐户,借此来逃避朝廷税收。
摊丁入亩的政策一出来,首当其冲收到损害的就是这些人的利益,但京城是率先实行这一政策的,随后是霍琮治下的徐州和兖州,因此世家只认为这是霍琮为了讨好陛下而采取的策略,不会把这笔账算到他头上。
他们接二连三地给霍琮送礼投诚,不就是为了等霍琮掌握更多地盘和军队后,重新恢复世家的荣光吗?
霍琮垂下眼眸,敛去眼底的冷光,提笔在信纸上写下一行行思念的字句,北方的朔风吹进帐内,侧脸的棱角仿佛都在摇曳灯火中柔和了几许。
“……今日途中意外捕捉到一只鹿,鹿肉鲜美,我喊人把一条鹿腿制成肉干,给你送去。”
“秋天蟹肥,我两日前给你送去的那些螃蟹,不知吃上了没?这批都是母蟹,个大肥美,但千万别贪嘴,一日最多吃三四个。”
“天气渐寒,钓鱼时记得多添两件衣裳,如果实在钓不到,就先放过它们一马吧,冬天是鱼长膘的季节,等我回去同你一起钓,煲鱼头汤喝。”
郦黎捧着那两张千里之外送到自己手上的薄薄信纸,低头看着脚边水缸里活蹦乱跳的螃蟹和腌制好的鹿腿,轻轻扬起唇,末了,又忍不住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只惦记着给他送吃的……
倒是也说说自己啊。
第94章
早朝。
“报——”
“陛下,霍将军失踪了!”
“什么!?”
郦黎从龙椅上猛地站起身,惊怒道:“一个大活人,好好的怎么会失踪?探马之前不是刚探查到他带了十万大军北上吗?”
“霍将军麾下大军仍驻扎在魏郡,但、但是……”
“但是什么,快说!”
“樊王郦淮,率兵十五万攻下东郡,截断了霍琮粮草,目前正与霍军临河对峙,”那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这消息,就是他放出来的。”
郦黎脸色凝重,缓缓坐回了位置上。
“陛下,”兵部一位大臣站了出来,“臣以为,不妨采用驱虎吞狼之策,霍琮野心勃勃,樊王郦淮虽手握重兵,但毕竟是宗室子弟。”
“陛下不如各自去信一封质问他们,视他们的回复,再决定要不要发兵讨伐,或者等两方人马两败俱伤后,陛下再派兵去镇压收服,坐拥渔翁之利即可。”
“所以你认为,霍琮失踪是假消息?”
那位大臣谨慎道:“十之八九。”
没人相信在大军开战前,主帅会于三军之中莫名其妙失踪,更何况这消息还是敌军放出来的。
郦黎点点头,忽然道:“爱卿说的有道理,所以不着急,咱们还是先来讨论一下本次科举舞弊大案吧。”
朝堂上的气氛顿时变了。
“陛下,国中起战事,还有比这个更至关紧要的吗?”何兑立马昂首挺胸地站了出来,开喷!
“陛下放任霍琮一家独大,时至今日,兖州徐州俨然成国中之国!霍琮身为州牧,掌两州政权;又兼任京徐商会总参,天下半数财富尽入毂中;陛下还亲赐大都督之职,使其坐拥数十万大军,无法无天,无君无父……”
何兑大气也不喘,一口气喷了个尽兴。
郦黎也很淡定,习以为常地一抬手,叫旁边的小黄门给何兑送上一碗降压药汤。
“多谢陛下。”何兑正色拱手,接过药汤一饮而尽——一码事归一码事,该喝的药还是要喝的。
然后他继续说道:“按大景律法,藩王不得招募私兵,过万则当以谋逆处置,如今郦淮竟能发动十五万大军,定是筹谋良久,区区一个魏郡,怎能填饱他的胃口?陛下若是按照刚才那位蠹虫所说,按兵不动,妄图等他们两败俱伤,只会白白错过良机,使朝廷大军陷入被动!”
像是怕郦黎不信,何兑还一口咬定:“一旦他们两方决出胜负,届时,北境危矣!”
郦黎点点头:“何爱卿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还是觉得,朝廷能尽量不动兵为好,百姓才休养生息了一些时日,又正值秋收,关乎到下一年的税收生计,对于霍琮和郦淮,朕准备以安抚劝诫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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