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们也都是做祖父的年纪,即使有了绝望的念头,也得想想半辈子的沉默成本是否舍得带进坟墓:“您还是有机会登上单于之位的。”
或许是从于屠日禅的行为里获取灵感,夏日图的亲随竟也动了弑君的心思:“您也是那冒顿单于的后代……就不想着复刻一下冒顿单于的所作所为,而不是去怀疑一个怂里怂气的右谷蠡王?”
夏日图被亲随的话吓了一条,刚想训斥对方的想法大逆不道,就被一句“右贤王等了一生都没等到自己成为撑犁孤涂,难道您要学着您的大大,一辈子都做个没能拿下王庭的失败者?”
这话无疑彻底激怒了夏日图,以至于让亲随挨了狠狠一掌。
“这就对了。”夏日图的亲随不仅不气,甚至还喜笑颜开道:“这就对了。”
要是提到这事儿都没激起对方的一丝血性,那他们怕是真的完了。
夏日图也不会因此处置他的心腹爱将,更不会将对方的话当戏言处理。
“让我想想。”
“让我想想。”
夏日图的反应在亲随们的意料之中,但还是令对方感到一丝失望。
“真不愧是右贤王的儿子。”亲随在与夏日图分开后如此啐道:“小心翼翼的模样与右贤王一模一样。”结果做了几十年的第二王号也没能拿下王庭之地。
这一刻的亲随希望夏日图是年轻的,有野心的,哪怕带着呼扶罗的残忍也好过这么碌碌无为。
一旁的同伴安慰他道:“年纪大了是会做事犹犹豫豫。”
他看向自呼扶罗被秘密处死后就一直笼罩在低沉氛围下的王庭大帐,也是有股怨气堵在心口之间,想吐出却哽得难受,不吐又卡得人更没张好脸。
“还不如上战场死了更为省心。”夏日图的亲随丢下一句怨妇似的抱怨话,惹得同伴哈哈大笑:“死战场上?你舍得的吗?”
年轻时的他们愿意一马当先地杀在前头,可是随着年纪的渐长,他的子孙、部下都顶替了勇猛直前的威胁位子。
以前的腹中沉淀着浓浓的野心,是能让其撞开敌人的雄厚资本。如今的肥肚除了证明生活优越的厚重脂肪,便只剩下虚张声势。
草原上没可以照清自身模样的光亮之物,但是亲随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自己老了。
老得和夏日图般没有了能吸引英雄的强大气势。
鬼使神差间,亲随带着好友去看右谷蠡王的练兵之地。原以为在此刻的天色下,于屠日禅会放人休息,但是眼前令人陌生的人形桩子已经表明曾被人当无脑棋子的右谷蠡王不是在玩效仿祖先的幼稚游戏。
相反,这群已被调教成唯于屠日禅的命令是从的于单部下已经成了令人胆寒的杀人机器。
亲随只是有了一点畏缩之心,不代表他眼睛瞎了,鼻子烂了,无法从这异常的景象窥出一丝不妙之处。
亲随的同伴初闻好友的抱怨还以为这是老人快被时代抛弃的胡言乱语,但是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竟觉得对方的胡言也不像是可以忽略的细碎抱怨:“你确定是于单的兵?”
他指着已看到他们却还是没有一点反应的人形桩道:“单于交给于屠日禅的于单亲兵,怎么在这一月里变得像是……”
“像是……”
原谅他在这种情况下竟找不到个合理描述。
草原上的动物数量繁多,但无论是迅猛的鹰、结伴的狼,以及能在沙漠生存的戈壁熊都无法形容眼前的人群。
好在不做人形桩的当户已经通知到了于屠日禅,后者还是亲随熟悉的沉默模样,除了胡子更为纠缠,皮肤晒得更黑更皱,也没有能称作异常的奇怪地方。
“是夏日图让你们来的。”于屠日禅的声音也没变化,但是搁在亲随耳里却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亲随在此说了谎话:“大将好奇您会带谁前去迎接新任单于。”
“这到底是右大将让你来问的,还是你为掩盖什么而故意问的。”于屠日禅没有立刻回答问题,而是瞅着对方的表情慢慢笑道:“别紧张,我只好奇我有何处值得你和堂叔怀疑我们的联盟不够坚固。”
这下不仅夏日图的亲随感到无语,亲随的同伴差点指着不远的人桩询问哪里没有问题。
“……我看您比我和大将更不确信我们的联盟可以维持较长时间。”右大将的亲随不想低了对方一头,于是梗着脖子回道:“您要是没联盟的诚意,也不想回右大将的问题可以与我直说,无需拿了汉人那套来借我取了。”
于屠日禅被亲随的表现逗得哈哈大笑:“你这用词文绉绉的样子可比我像汉人。”
“你……”
“我不会带这群人去迎接我的好堂弟。”于屠日禅打断他道:“既是请人上门主持王庭大局,那肯定是熟人更好。”
所谓的熟人不过左谷蠡部的残兵剩将。
亲随的脸皮戏剧性地抽搐一下,几乎是用看鬼的表情看着说出这种话的于屠日禅:“你要带着伊稚斜的旧部去迎接继承单于之位的伊稚斜子?”
你确定是上门表达王庭没有开战之意的诚心诚意,还是故意去戳对方的肺管子?
谁料对方居然有空开玩笑道:“这不好吗?我要是被伊稚斜扣下或是死在半路,你的主人就有机会成为单于。”
亲随只得带了同伴离开此地,又警告他不许外泄今日之事。
其实不必亲随提醒,他的同伴也不会多嘴。
“谁会相信右谷蠡王会带着叛逃的左谷蠡王的旧部去迎接后者的儿子继位?”亲随的同伴回去灌了一袋烈酒才吐出心声:“听起来比右谷蠡王效冒顿之举还匪夷所思。”
亲随也想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都汇成了一句无奈的叹息。
王庭要变天了。
不过那日比亲随想得更早来到。
冒顿的孙子,老上的儿子,挛鞮氏的第四任单于在王庭的帐里魂归伟大的撑犁之地。伴随着战士的鲜血与胡巫燃起的冲天篝火,牲口们被摆上祭坛,军臣的爱马与奴仆也在前者去后的当晚追随单于而去。
此时的匈奴也已有较为完善的墓葬制度,所以在于屠日禅的主持下,军臣的遗体被胡巫涂上防腐的油脂与单于的王冠、骨器、金银珠宝等一并封入早已备好的精致棺木,等着王庭启程回到龙城将其葬于他的祖辈之地。
“这下好了,省得我跑半个匈奴去通知堂弟过来继位。”于屠日禅在这时表现得像个硬汉,除了流血就没有为军臣流下一滴眼泪。
军臣的去日真不算是吉利之时。伴随着寒冬的前凑让祭祀的篝火灭了两次,胡巫也被卷起的烟灰烧了礼服,处处透露出不祥之兆。
“但愿龙城没被未来的单于光顾。”夏日图在前往龙城的路上发现沿路的草木不甚丰茂:“不然咱饿着肚子挺过冬天。”
于屠日禅像是没有听到此话。
亦或是说,他表现得根本不像军臣的儿子,丝毫没因父亲的死而产生悲伤。
“哐!”队伍走了二里就听到车轴的碎裂声。
军臣的棺材随之一歪,撞碎了为棺材撑起遮挡物的木柱,结果后面只见一个高高的白顶轰然倒塌。
第561章
世上的吉兆与不祥之兆多如繁星,但是到了人倒霉的特殊时刻,只要你拿眼睛一瞅,到处都是不祥之兆。
“怪了,怪了。”为着不让后面的军心跟着大乱,于屠日禅命左右的工匠赶紧补了不能用的车抽和断成两截的撑帐木柱,又令胡巫不许多言,对后只称风大吹得帐篷一塌,责人拉了背锅的奴隶活活打死。
胡巫畏惧于屠日的亲兵在旁,只得出面安抚骚动的随军臣民,但还是在军臣的棺旁码了一圈镇邪的石头。
等到一处休息地时,胡巫禀了于屠日禅去看看军臣的棺材如何,结果看到棺材的一角被磕出一个深深的凹槽。
“不祥之兆啊!”胡巫不知第几次地说起这话,但诡异的事情还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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