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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庭的大帐外,呼扶罗正专心致志地用小刀剥下旱獭(土拨鼠)的皮。他的神情无比专注,手上的动作更是灵活无比,让人幻视恐怖片里还未长大的连环杀人狂。
十三岁的孩子已经有了思考能力,更别提是他这样的出身,他这样的经历。
于单的兰氏阏氏在母族背叛王庭后被颛渠阏氏请去一聚,之后就从众人的眼里彻底消失。
所有人都清楚王庭秘密处死了兰氏阏氏。
呼扶罗也知道生母已经死了,而且是自己的祖父母亲自处死了。可是作为王庭的孩子,又是见着大大如何对付自己的亲生兄弟,阿达如何对付自己的兄弟乃至年长叔叔的于单长子,他不能对长辈的作法产生质疑,甚至要逼迫自己忘掉亲生母亲。
唯有这样,王庭的祖父母才愿意继续喜欢这个兰氏的儿子,然后将其列为单于的候选人。
一切都朝他所想的方向顺利进行。
直到那个大汉的皇帝送来他所陌生的弟弟。
一个让颛渠阏氏无比欢喜的呼衍氏的儿子。
一个让王庭的众人可以作为预备单于的于单三子。
一时间,王庭的风向全都变了。
呼扶罗不再是那唯一的选择,甚至他的叔叔、祖父、有可能为儿单于摄政的堂叔祖都更倾向于选择年幼的弟弟继位。
除非……
剥到最后,呼扶罗将旱獭的皮生生撕下。
“咱们去见夏日图吧!”提着兽皮的年轻王子如此说道:“顺便谈谈摄政的事儿。”
如果他愿付出匈奴的左部草场,想必他的堂叔祖会支持他成匈奴单于。
事已至此,他必须为自己考虑。
他必须成匈奴单于。
第555章
夏日图在得知自己的堂侄孙想谈谈未来的摄政问题时愣了几秒,随即想起呼扶罗的年纪,便又露出释然的表情:“他也是该想想自己的未来如何。”
然后请了对方进来。
和之前见到的富贵王子截然相反。此时的呼扶罗虽还有着女奴、马奴、当户、都尉侍奉左右,但是看其穿的皮草已不像上次见时毛亮柔顺,加之他的首饰也如包了灰纱,显然是没女奴拿去炸上一炸,就知道在于单的次子、三子被送回来后,这个曾经风头无二的于单之子已经失了宠爱。
军臣虽不至于有了小孙子就彻底忽略过几年可上马打仗的大孙子,但是他在王庭的大帐苟延残喘,内务全由偏心眼的颛渠阏氏全权处理。
颛渠阏氏对兰氏所出的呼扶罗多有冷待,装了几月便把这个不受宠的孙子谴去立帐,美名其曰是他已长大,需要构建自己的势力。
听听!多么冠冕堂皇的话。
如果他的好祖母没有把他赶出王庭的政治中心,他还可以欺骗自己,但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在无父无母的情况下于王庭的外围独立生活……
不好意思,呼扶罗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你要是说‘我让你成为唯一的摄政’这种鬼话就赶紧离开。”夏日图对半失宠的呼扶罗也没有客气,开口就是明晃晃的下马威:“除非你能搞死你的亲叔叔和亲阿嘎,否则这话毫无意义。”
即使没了于屠日禅和颛渠阏氏在那儿作祟,单于的王庭也有作为王子外家的呼衍氏来给人添堵。相较之下,确实是这叛徒的儿子上位符合夏日图的政治利益。
只是……
呼扶罗在夏日图的打量下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就算成为单于钦定的第一摄政,我也无法真正掌握王庭大权。”夏日图可不是愚蠢的三岁小孩,觉得靠一儿单于的诏令能命令诸部。
粗俗如汉灵帝的大舅子何进都懂得有兵权才有摄政的底气。
汉文帝进未央宫的第一夜就换上来自代国的亲兵亲将,高后临朝也想方设法地在南北两军狂塞吕家。
一旦军臣宣布殡天,单于王庭里说话最重的莫过于掌郝宿部、折兰部、若侯部的于屠日禅。虽然军臣暗示过那单于的亲兵要听命未来的儿单于,而不是以于屠日禅的命令为最优先,但是未来谁又能说得准。
县官不如现管。
现在是对单于的出身有所要求,但要是搁汉宣帝时的“多王并列”,那可真是“单于,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什么叔嫂通奸、后宫争斗、正妻下堂、兄弟反目,王庭剧变……
这要是搁后世的八卦杂志,估计说上三天三夜都难以尽兴。
也是从这时开始,贵人会议形同虚设——因为在被虚闾权渠单于下堂的前嫂子兼颛渠阏氏的策划下,左大且渠和右贤王趁郝宿王召诸王商议谁来继位的功夫,把虚闾权渠单于的部下一网打尽,诸贵人也成了他们的案上鱼肉。
如果只是单于的亲兵在于屠日禅的手里,倒也不必担心他会自立为王。
问题是内有所想,外有所应。
至于这个内外是谁,夏日图的心里有数,颛渠阏氏的心里也有数。
“如果我将匈奴左谷蠡王的草场给您,您是否会支持我成匈奴单于。”呼扶罗会选中这个堂叔祖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拟定的摄政团里,他的实力最为薄弱。
还是那句县官不如现管的朴素道理。
将师对夏日图的感觉就和军臣对伊稚斜一般无二,不是往死里杀他,就是往死里打他。
罗姑比和老上一样,宠爱幺子的前提是大头都由长子继承,小儿子留糊口之资。
这跟日后的幼子守灶截然不同,估计是和天灾人祸与草原上的人均寿命息息相关。
呼扶罗也清楚匈奴的继承制有很大问题,尤其是在草原贵人的人均寿命被拉长一倍,王庭变得难以收回各部的草场与名号后,它们陷入周天子般的尴尬境遇。即王畿之地越割越小,手上的亲兵越来越少。
长此以往,嫡弱庶强,旁支取代本部是时间问题。
然而就和历史上的周天子般,呼扶罗对这种情况毫无办法——因为他想获得支持就必须把草场送给愿意帮忙的匈奴贵族。
不过就和画大饼的周天子般,呼扶罗仅嘴上承认左谷蠡部的归属权,实际能否吃到嘴里,还得看夏日图的本事。
毕竟前任的左谷蠡王只是逃了,而不是死了。
左贤王部靠近大汉,又被鲜卑的山脉形成半包之势。
伊稚斜若想要左部的最佳草场就得直面大汉压力,所以拿回他所熟悉的左谷蠡部是最稳妥的。
同时也是军臣死前最担心的事。
夏日图用全新的目光打量这个努力不让自己拘谨的匈奴王子,过了会儿让女奴热了羊奶给他暖暖身子:“你证明了单于的优点没有被子孙浪费。”
呼扶罗嘴角一弯,还没伸出右手表示盟约成立,就被对方恶意慢慢地打入深渊:“可是仅凭这点聪明无法让我支持你成匈奴单于。”
夏日图从女奴的手里接过奶酒,冲着那张稚嫩的笑脸哈了口气:“省省心吧!小羊羔子。”
他把温热的奶酒喝尽,瞧着对方喝了一半的羊奶说道:“想让我去拼死拼活地对付伊稚斜?你可真是有够狠的。”
呼扶罗被奶酒的臭气熏了一脸,忍不住用夹杂怒火的声音问道:“你是怕了丧家之犬吗?”
“……”
“害怕那个丧家之犬打回王庭?”
“……夏日图从坐上站起。
“害怕那个……“呼扶罗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提着领子拉到跟前。
“那个……从左谷蠡王部逃走的丧家之犬……把……把你衬得一无是处。”
呼扶罗因窒息憋得两颊通红,但还是把心里话给吐了出来。
一旁的女奴战战兢兢地缩到边缘,唯恐自己卷入这场贵人之争。
夏日图的当户也绷起肩膀,生怕主人失手伤了尊贵的客人。
“小子,你该庆幸我在王庭,而你还是单于之孙。”
夏日图也没有气到忘了自己还在堂兄的大本营里,仅是给了呼扶罗个教训就放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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