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亚斯初用毛笔还有点不适,但是用木枝在沙漠上画了几天便习惯这种书写方式。
“这可比芦苇笔要方便的多。”
作为鹅毛笔和钢笔的前身,芦苇笔的笔尖容易磨损,吸墨量也少于毛笔,所以很难书写流畅。
初学者若把握不好力道,或是买了比较便宜的莎草纸,就有可能一笔戳破书写材料。
“赛里斯人真是聪明。”安德烈亚斯用颜异提供的笔纸记录他此刻的见闻——
【除了拥有精妙的文字与巧夺天工的书写方式,赛里斯人的谦和也令我感到印象深刻。不同于粗俗的罗马人和有气无力的蛮族,他们的声音是洪亮的,有信心的,但却不似罗马人般空有勇气,难以听出文明的纤巧优雅。】
安德烈亚斯笔尖一顿,随即写下这一路的转变:【赛里斯的使臣自称是皇帝还未登基时的顾问,而他展现的风度谈吐足以说明赛里斯的皇帝品位高雅,慧眼如炬。和所有隔着面纱欣赏的缪斯之美的无知者般,我对赛里斯的印象也曾限于柔软的丝绸与甜蜜的糖块,觉得他们能文能武,但比罗马花了更多精力在个人享受上,所以不似罗马人般在武力与扩张上有着狂热追求。】
【但是抵达楼兰国后,我再次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惭愧。】
【赛里斯的扩张是有序,无形的。面对不同的外族,他们有着不同的扩张方式。】
【赛里斯的使臣告诉我,他们的皇帝奉行一种三重扩张的精妙思路——武力扩张是可以扩张的前置条件,同时也是扩张成功的压舱石,想要完成扩张之后的融合,就得实行经济控制与文化入侵。】
颜异在聊这些事时讲得玄之又玄,避免对方看出他在此事上的一知半解。
搞笑的是,颜异无需说得太多,安德烈亚斯便自动脑补刘瑞的生意——
【这真是个天才之举。】
他在记录里如此写道——【亚历山大死了,但却把希腊的文明带向世界。如果让亚历山大和赛里斯的皇帝融为一体,那将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征服者。】
末了,他还补充道:【不过看赛里斯人和楼兰人的相处模式,赛里斯的皇帝不会打扮成外族模样(讽刺亚历山大为了讨好粟特人而引入波斯的风俗文化,结果遭到马其顿人的强烈不满)。】
而在见到刘瑞的那刻,安德烈亚斯经历了自龟兹以外的N次震撼——因为对方实在是太年轻了,也太容易让人幻视文弱版的亚历山大。
毫无疑问,在安德烈亚斯的眼里,刘瑞是美的,是与阿波罗截然不同的美青年。
【我能想象阿波罗的样子。】他在抵达赛里斯的中心后如此写道:【希腊的雕刻家们可以再现阿波罗的英俊挺拔,但却无法刻出能让阿弗洛狄特都为之心碎的没药少年。】
【赛里斯的皇帝很年轻,至少比我想的年轻,同时也比他的外表显得年轻。】
【看到他的那刻,我才明白戏剧家对阿多尼斯的描述有多粗浅。如果让赛里斯的皇帝扮演能让女神心碎的没药少年,一定会场场爆满,让雕刻家们灵感爆发。】
【不过用皮囊之美来全述一位年轻有为的皇帝也太失礼了。和阿多尼斯相比,赛里斯的皇帝同时具有赫尔墨斯的智慧与伶俐口舌。】
话到最后,他还不忘精准描述刘瑞身上的矛盾之处:【依我看,他像有着少年面孔的狡诈老人。】
第472章
卡塔利亚原本没有写游记的习惯,但是看着安德烈亚斯笔耕不辍,摆出一副要出大作的勤奋姿态,她也想着要不要以自己的经历为蓝本,写部横跨亚欧大陆的超长游记。别看她年纪不大,经历的事却抵得人家三辈子。
和建筑师出身的安德烈亚斯不同,卡塔利亚的笔触更为细腻,但却少了繁复的比喻。
后世研究西汉的资料时也爱对比二者的游记,然后从历史谈到性别,最后升为社会研究。
不同于在少数人上琢磨太多的《安德烈亚斯游记》,卡塔利亚对风土人情描述得更深,同时也为安德烈亚斯一笔带过的内容提供了有效补充。
【从文化上看,楼兰人受大月氏的影响更深,并且带有羌人的影子。接待我们的楼兰官员叫安归亚,据说是最早抵达赛里斯的西域人,同时也是赛里斯皇帝的西域代理人。】卡塔利亚一边观察着楼兰人与汉人的相处模式,一面写下自己的感受:【楼兰人看赛里斯人的眼神让我想到几年前的希腊人,里头虽没多少善意,但却被畏惧禁锢得动弹不得。赛里斯人对楼兰人的态度也不像是征服者对被征服者。罗马人虽征服了希腊,但却在文化上被希腊人征服。赛里斯人与罗马人截然不同,他们有着不同的文化体系,即使是让一万个希腊人来同化他们,也不可能取得成效。】
记录的同时,卡塔利亚也看到一名汉人士兵从楼兰商人的铺前买了羊腿细盐,态度比雅典里的罗马人要强上不少:【怕归怕,但楼兰人和赛里斯人的相处还算和谐,并未出现强买强卖的事。】
为了凸显理科生的严谨,她还在结尾处补充道:【至少我没看到任何强买强卖的事。】
【离开楼兰,还要穿过祁连山下的商道抵达赛里斯的边境。】
【阳关恍若一道天门,将两个文明一切为二。】
【祁连山下的羌人和楼兰人截然不同。不仅是长得不同,他们的文化也天差地别。有趣的是,在西域境内有个若羌的国家,据说是羌人和西域人的混血,国名的意思就是“小羌人”。或许是常年住在高山之下,他们的耐力比楼兰人强,但凝聚力比楼兰人差,据说在祁连山北还有七支效忠匈奴的羌人部落。赛里斯人将祁连山南的羌人称作南羌,祁连之北的羌人称作北羌。和楼兰人相比,羌人对赛里斯人的态度更为恭敬,明显带着后怕与讨好。】卡塔利亚开始明白安德烈亚斯为何称呼赛里斯人为一击毙命的野心家:【为了了解羌人在态度上的不同,我请教了随行的学者,答案令我不寒而栗。】
【罗马人用屠城警告不服的外族,而赛里斯人则是让其自相残杀。他们会让不服的外族体验一段富裕时光,看着家族繁荣昌盛,衣食无忧,然后在对方陷入幸福生活的那刻抽走来自赛里斯的所有支持,让其体验从奥林匹斯跌入地狱的巨大落差。】
卡塔利亚写这段时手腕发抖,额前更是析出冷汗。
【罗马的恐怖一眼便知,赛里斯的恐怖需要细品。】
【而过那条连接西域的南羌小道,我们终于抵达了被罗马称作世界之东的赛里斯。】
【老实说,进入赛里斯的那刻我是很失望的。】为了避免一搔脑袋一头沙,卡塔利亚用了一条等身的头巾将脑袋缠住,直到进了陇西郡才解开束缚:【幸运的是,这里的风沙不太严重,所以不必继续带着防沙的头巾。】
作为长于埃及地区的希腊人,卡塔利亚对绿色有着特殊偏好,尤其是在包裹严实的长途跋涉下,每片绿洲都是那么可爱、迷人,让人感叹上天的伟大。
【不过和风景优美的罗德岛相比,这里的绿色又稀又黄,让我想到土褐色的亚历山大。】因为是被颜异带进陇西之郡,所以她在这里受到较好待遇,不仅有干净的热水洗去尘埃,更是在歇脚之处换上汉服。
安德烈亚斯对赛里斯的服饰很感兴趣。作为体现阶级身份的外置盔甲,赛里斯的服饰比罗马更细,不仅规定了衣服的材质与首饰的数量,更是在花纹、长短、内衬、颜色上大有研究。
【他们比我想得较真。】安德烈亚斯在自己的游记里如此写道:【与之相比,罗马人的排场连暴发户都算不上。】
末了,他还写到赛里斯与外族在打扮上的最大不同:【赛里斯人和罗马人都奉行父亲的绝对权威,并且比后者更爱形式主义——因为他们敬爱父母到不愿剃头、不能理须。为我提供热水的伙计称之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当然,这种形式也视人而定。除非你是官员贵族或有名望的学者,否则没人在乎你被割了头发。】安德烈亚斯眼珠一转,随即在越来越长的游记里幽默写道:【不知为赛里斯的皇帝扎头发的宫婢是否有颗强大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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