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何时,工匠都是最讨喜的。”阿纳斯塔斯想讨好代达罗斯,但又真的羡慕这种哪哪儿吃香的职业。
领路的小子点了点头:“也是沾了陛下的光。“
代达罗斯笑容一僵,眼神也随之变得古怪起来:“还有人会不爱工匠?”
他几乎是咄咄逼人道:“蛮族都懂工匠的价值。”
领路的小子不懂这人为何生气,只能冲他讪讪摆手:“以前是怕大家奇淫巧计而耽误芒种,现在不会一棒子打死。”
安德烈亚斯听后只觉匪夷所思:“经济也能作为武器。”
“当然。”这次轮到卡塔利亚代为解释:“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官不够,吏无能,皇权不下里保间,可不由得乡贤祸祸。”
“夫人您的汉语真好。”领路的小子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看长相,没人料到您是外族。搁在没有预备吏来填补漏缺的文景治下,能替里正解决问题的大户都是当地富商。武将短命,文官不来,可不得由富商治乡。”
“咱们大汉有句老话叫外边难打,里头易烂。先前的王朝瞧的那是固若金汤,把周围的国家都打了一顿,结果始皇前脚驾崩,后脚就有暴君玩完七代祖业。”
领路的小子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所以大汉如此限制商人活动。”
“这我清楚。”卡塔利亚貌似懂了工匠提升的底层原因——因为大汉忙着压着商人勋贵,所以没空理会只是不务正业的工匠。
不过要论真正的心腹大患,工匠也好、富商也罢,都不过是待宰的黄鸡。
无权无势的你凭啥卖国?
凭无耻吗?
搁在千万的大基数下比你无耻的多如牛毛,真以为靠舌头就能争得一个荣华富贵?
“我还有个问题一直待人解惑。”阿纳斯塔斯终于抢到说话的机会:“附近的地名提起来有熟悉之感。”
阿纳斯塔斯怕对方不懂,特意举例说明:“阳陵县,霸陵县,延陵县……”
“哦!名里带‘陵’的县乡意如其名,是为皇陵修建的落脚之处。”领路的小子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好奇的:“如阳陵就是先帝之陵的附属县,里头住着修过皇陵的劳工和迁徙而来的关东大户。”
安德烈亚斯的身体一僵:“没想到墓葬方面,大汉与希腊也有相似之处。”
卡塔利亚补充道:“我们的公民墓在陶工区,也算是和死人共处。”
“我们这儿仅皇陵能在关中地,余者若非配享太庙的当代功臣,就只能托家族买个好地儿为安。”说到墓葬,领路的小子又是一叹:“哪有那么多风水宝地啊!我们这类穷人有个地方入土就烧高香了,哪里敢提‘讲究’二字。”
“大汉也有墓葬习俗?”
“这话说的,我们又非不通礼数的蛮族,肯定会在往生的事上计较一二。”因为太学最靠皇陵,所以看到人工造起小山丘时,领路的小子特意提到:“诺,那就是先帝的皇陵,造了十年才宣布封陵。”
“十年?”卡塔利亚有些震惊:“作为皇陵,未免也太节省了。”
“节省?你是没瞧为了皇陵动工多少?”领路的小子摇摇头道:“也就是先帝在位不长,所以才修了十年。若是碰到在位长的,修个二三十年也未尝不可。”
“那有修了二三十年的皇陵吗?”
“本朝没有,但前朝有。”领路的小子声音一顿:“前朝的始皇帝修陵修了三十八年,几乎是把大秦的山河,军队都复刻于此,死后也要称王称霸,永享荣华。”
“听起来和埃及的法老一样。”卡塔利亚真心觉得天下皇帝皆一家:“一边说着死了就死了,一面还要祈祷复生。”
“是啊!何必做那无望的美梦。”阿纳斯塔斯也随之叹道:“活着的人都顾不上,更何况是死人。”
“不过这赛里斯的前任皇帝还是有福气的。”安德烈亚斯突然掀了低迷的氛围:“坟前就是学术辩论,死后还能听着解闷。”
“赛里斯得皇帝真是独生子吗?”如果不是理智发来惜命的警报,安德烈亚斯更想询问“赛里斯的皇帝真是先帝的亲生子吗”。
“不是。”领路的小子可不清楚对方心里的小九九:“先帝有十二子,今上排行老十。”
“哦!”众人露出了然的表情。
“阳陵这儿还不算热闹,真正热闹的是霸陵。”
“霸陵是……”
“文帝的墓。也就是先帝之父,今上之大父。”领路的小子不介意给霸陵的同行招点外快:“科举后有武官提议用相同的方式挑选将领,所以设了武举武院。”
“学武的场子可比学文大了三倍不止,所以武院设计在有灞水相依的霸陵旁,陛下亲笔‘武学院’。”末了,领路的小子还提起一则不热的笑话:“先帝好武却未上战场,太宗谥文却挨着武院。”
“赛里斯的皇帝真是幽默。”卡塔利亚十分怀疑先前的皇帝和前前任皇帝是不是对现任皇帝做了什么,否则对方干嘛要在前者的坟头疯狂搞事。
太学院前的杂摊与其说是“摊”,不如说是超大型的体验区,周边还有官吏巡逻,用木栏围出活动范围。
“这可真是有趣的紧。”安德烈亚斯没有进的去瞧瞧深浅,而是蹲下研究只有一米高的栅栏:“做成这样,还有用于调节的滑轨,应该是可折叠的。”
说是栅栏,但却不是平日常见的格子款,而是由“X”字形的木头与勾在上头的细网组成。或许是为节省用料,所以细网用的都是揉过的藤条,上面铸着金属的倒刺,想要掐出、砍出入口也非轻易之事。
安德烈亚斯说的滑轨位于X形的木头中央,也是借此调整栅栏的高矮疏密。
巡逻的官吏见状,以为他们动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太学私产,损坏者进县狱小住。”
领路的小子赶紧解释:“官爷,他们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也没见过新奇玩意。”
“哦!不是长安的。”阳陵县的游客量异常之大,所以官吏没少见到啧啧称奇的外乡人。之前是安德烈亚斯抵着头,加上余者背对着往这边走的官吏,所以后者没看清那引人注目的地中海长相。
“外地的也别蹲在这儿。”官吏示意他们让开,还算好心地提醒道:“小心栽在藤条网上破了相,哭都没地方哭。”
“是是是,官爷您请。”
卡塔利亚目送着巡逻的官吏离去:“他们还挺好心的。”
“好心?”领路的小子当场展示后世才有的川剧变脸:“不过是在太学府前收敛个性。故安侯为丞相时,长安的官吏也没人耍大爷脾气。”
说罢他还轻哼一声:“博士的头衔贵就贵在上达天听,偶遇圣颜。学习学到博士位上,总有几人追求不在高官厚禄,而是想留美名在世。”
“美名?”
“你们那儿有拦路诉怨的黔首吗?”
“黔首?”
“就是公民的意思。”
“哦!怎么可能没有。”安德烈亚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少官员都以此为谈资,演讲时大吹特吹的。”
“这就对了。”领路的小子压低声道:“太学府的博士就是可以诉怨的青天大老爷。”至少跟高官相比,他们还没那么难见,也比有着诸多把柄的高官要顾在外的虚名。
交了十钱进去一瞧,只见各派虽不至于泾渭分明,但也可称爱憎分明。
卡塔利亚的汉语最好,出发前也特意认了各大学派的字,所以暂替导游一职(领路的小子在外等着):“这是儒家,长安城里门徒最多的学派。”
不仅人多,而且分支多的椅子快出边界,惹得与其比邻的百家十分不满:“你们能不能注意一点?仲尼难道会教子孙夺人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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