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地道:“草民见过陛下。”
崇昭帝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坐吧。”
大皇子犹豫片刻,坐在了崇昭帝对面。
崇昭帝:“舒家之罪,是误判,该抹消的罪名,都抹消了。”
大皇子道:“是,草民已经知晓。”
崇昭帝:“但是,你岳父身为总辖主官,失察之过太大,还是死罪,这一点,改无可改。”
大皇子:“岳父的死罪,草民已用官当抵消。”
崇昭帝看了看他的穿着。
普通布衣,还浣洗过多次,“舒家案重审,朕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大皇子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没觉得哪里有问题,疑惑道:“选择?”
崇昭帝:“你收回官当的话,朕也权当没听过。舒侍郎死罪,你回京,还是大皇子。”
大皇子沉默了。
许久后,他才说:“草民身上的衣服虽然廉价,但是是妻子一针一线缝制而成,再没有比母亲和妻子缝制的衣服再舒适的了。
已经穿惯了最好的衣服,旁的衣服,穿着不舒服。”
崇昭帝:“这就是你的回答。”
大皇子站起来,重新跪在地上。
外面的天光穿过模糊的窗棂,照在崇昭帝后背上,他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你走吧。”
大皇子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了一点,他没起来,恳求道:“请准允草民去一趟德妃娘娘处。”
崇昭帝抬抬手。
余公公便扶着大皇子起来,带着他到外面,低声道:“等会儿会有人带着您去德妃娘娘那里的。”
大皇子这才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
文馨嘱咐他带了些岭北的特产回来,也不知道娘亲吃不吃得惯,待会儿给娘亲送完,再去给小七送一点。
余公公将大皇子交给小太监,自己回了殿内。
崇昭帝点了一炷细细的线香,插在半个巴掌大的鎏金香盘里,“他两次都没有选择朕,选了舒家,背弃了朕两次。”
“朕是他的父亲,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没多少情分的岳父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之音。
余公公静立在侧。
崇昭帝道:“传信到边境,让明亲王回来。”
余公公:“是。”
他小心提醒,“还有件事,二皇子和五皇子如何处置,三位大学士都等着陛下的裁决呢。”
五皇子相对而言还好些,二皇子是真的犯了众怒,边境士兵和大周百姓都在等着他最后的结局。
崇昭帝看着手边袅袅的青烟。
“朕让明亲王回来,就已经做了决定,你跟在朕身边多年,如何看不明白。拖了这么久,去吧。”
-
东厂。
狱中。
汤一粟自焚而亡,点燃了边境战士和大周百姓的怒火,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也葬送了二皇子的性命。
二皇子党连上书给二皇子求情都不敢。
只要开口的,就被打上‘奸臣’的标签。
二皇子端坐在单独的牢房内,面前一张小桌子,上面干干净净的。
入狱匆忙,他托人从府中拿了套衣服,发冠和发簪,将自己被三皇子薅乱了的头发重新束起来,用发簪簪好。
东厂送给狱中其他人吃什么,就给二皇子吃什么。
他并不挑剔,给了就吃。
只是伙食不好,半个月的时间,他瘦了很多。
外面传来脚步声。
一截素雅的衣摆停在牢门前。
陈俭亲自领着人过来,将牢门的锁打开,“阮嫔娘娘,请进。”
阮嫔温声道了句谢,提着膳盒进来。
二皇子睁开眼,“母妃来了。”
阮嫔将膳盒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坐在他对面。
她眼眶微红,目光在二皇子身上逡巡,眼底神色复杂难言。
“印象里,母妃很久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了,”二皇子微微一笑,“像是母亲。”
从小时候杀了那宫女后,他就再也没有从阮嫔的脸上看到属于母亲的关怀和爱护,只有看怪物一样的神色。
阮嫔垂眸,从膳盒里拿出饭菜和酒。
宫里做的,比东厂里吃的精致了太多。
阮嫔:“你今天到这个地步,也是你自己,作恶太多。”她在杯子里倒好酒,推到二皇子面前,“怨不得旁人。”
二皇子:“母亲,多虑了。我从来没有怨怪旁人。”
借老五的手,利用他恨兰嫔和老六的感情,废了老三,可惜的是没牵扯到老大。
他只能通过舒家对付老大,结果比他预料的还好,老大官当,保全妻小,废黜爵位,远走岭北。
他又引诱李氏一族倒卖兵器,人都是贪婪且存在侥幸心理的,李氏一族主动上钩卖国,事情揭露,老六倒台。
他在算计别人的那一天,就料到了可能会有今天,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过程。
不太轰轰烈烈,他心里评价。
阮嫔:“残害兄弟,平儿,你和他们也是一起长大的,下手的时候,心不痛?”
“不是每一件坏事,都是那一个坏人做的,”二皇子:“但是,心痛?”
他摸了摸心脏。
“那是病吧。”
阮嫔不说话了:“吃菜吧。”
“好,”二皇子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不过母亲,这菜,真的能吃么。”
阮嫔抬头看他一眼,“我和你一块吃便是。”
她刚伸手,二皇子就用自己的筷子压住了她的筷子。
“既然是给我拿的,母亲就别吃了吧,我肚子饿。”
他不紧不慢地吃着阮嫔带来的食物,喝了口酒。
二皇子:“有时候真的想回到你发现我小时候杀人的那天。这样,依照现在我的能力,一定能把尸体安妥的处置好,这样,我们还能做一对亲密无间的母子。”
阮嫔别过脸。
二皇子将食物吃完,酒也喝尽了。
他仔细看着阮嫔的侧脸,“哭什么,不就是父皇赐下的毒。”
阮嫔:“你知道?”
“估摸着,父皇也该下决断了。”
杀他,是民意。
即便是天子,也不能真的违逆民意。
父皇尤其看重名声,身体越来越不好后,就对身后之名更加看重。杀了他,大概也会有个‘大义灭亲’的褒义之名呢。
二皇子:“母亲,你现在在心痛吗?”他疑惑道,“亲手给自己的孩子倒毒酒,是什么感觉?”
阮嫔满脸泪痕,伸手抓住二皇子的肩膀摇晃,双目紧紧盯在他脸上。
“我想来见你最后一面,平儿,你一点都感受不到吗?人的感情……”
二皇子最后一次在她面前露出最完美,最温和的微笑,他每次去阮嫔宫里请安,都是这样的笑。
“如果还能遇见,母亲下辈子再教教我。”
他在阮嫔的愣怔中闭上了眼,了无生息。
阮嫔缓缓松开他的肩膀,二皇子倒在地上。
狱中一片寂静。
许久,才响起越来越大的哭声。
皇权斗争,他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错,只觉得是输赢有得,所以至死都没有在任何一张认罪书上签字。
-
二皇子自食其果后,各州郡抗议的百姓们才逐渐消停。
崇昭帝召见了幽禁的五皇子。
曲渡边听闻消息后,直接去了皇宫门口堵人,结果来晚了一步,没有堵到。
宫门口的侍卫为难道:“您要是早来一会儿,就能见到人了,现在,五殿下应该都在紫宸殿里了。”
“您要不直接进去?”
曲渡边摇摇头。
五哥在许多事里并非主谋,罪名可以从轻发落,但是这么长时间,他也只是被幽禁在刑部,没有定罪。
父皇突然召见,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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