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骄进来后,他似有所感,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云骄也没打扰他,安静地等在一边。
良久,大祭司抬起头,把笔放在一边,轻叹一声:“殿下,你来了。”
“祭司大人。”云骄走到他面前,“斐尔有一事相求。”
大祭司可谓是看着云骄长大的,两人与其说是君臣,倒不如说是叔侄,所以云骄也不会在他面前摆架子,直接道:“我族圣物生命树在哪儿?”
大祭司怔怔地看了他几秒,随后轻笑:“殿下说笑了,我鲛人一族何时有过这样的圣物?”
云骄拾起桌上的一本书,随手翻了几页:“大家都说祭司大人不会说谎......我以前也这么觉得。”他停顿了一下,合上书,眉眼微沉:“可祭司大人明明满嘴谎言,舌灿莲花。”
大祭司并未被激怒,神情不变:“殿下,你心中既已有了答案,又何必来问臣下。”
云骄喉咙一紧,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双眸直直地看向他,近乎逼问道:“生命树在哪儿?”
大祭司的眼中露出了与鲛人王一模一样的悲悯之色。
云骄的心里又倏地冒出了一丝不安。
但他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又逼问了一遍:“生命树到底在哪儿?”
大祭司静静地看着他:“殿下,你确定要去看吗?”
云骄双手握拳,微微垂目,“我有一人不得不救,还请祭司带路。”
“即便结果并不是你想看到的?”
云骄抬眸,一字一句的说:“我只要他活着。”
大祭司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似乎没有理由再阻拦。
他又叹了口气,仿佛一时之间苍老了十岁,“既如此,殿下请随我来。”
.
他带着云骄穿过了一条长长的通道,又走过无数精密的机关和暗格,最后抵达珍珠塔的塔顶。
生命树便藏在那里。
大祭司的手放在门上,在推开之前最后问了一遍:“殿下,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云骄不知道接下来面对的将是什么,若是知道,他一定不会这样说——
“我不后悔。”
大祭司推开了门。
——藏在塔后几百年的秘密就此被揭开。
在一片宽阔的草皮上,生长着无数珍贵美丽的植物,它们随风摇曳多姿,仿佛大自然最精致的馈赠,在其中央,矗立着一颗奇特的大树,树干从接近地面的地方开始分叉,互相缠绕,像是在诉说一支缓慢而优雅的舞蹈。
这两个弧线在大约一人高的地方再次汇聚,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心形空洞,树干分出了多个纤细的枝条,轻盈地向四周伸展,宛如一个个跳动的精灵。
在树的周围,有清澈的溪流潺潺流过,静谧无声。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和谐安静。
云骄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指触碰到树的枝干,声音微微颤抖:“它怎么了?”
大祭司没说话,只无声地叹了口气。
云骄猛地扭过头,双目通红地看着他,声音几近嘶哑:“我问你,它怎么了?!”
在静谧祥和的外表下,这颗生命树树干灰暗,树皮干裂,树枝无力地垂向地面,如同老人干瘦的手臂,没有丝毫生机,周围的野花盛开但没有颜色,草地宽阔但变得枯黄,透出一片死寂。
——这是一颗已经枯死的、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生命树。
从天堂到地狱也不过如此。
直到现在,云骄才明白为什么他的父王会用悲悯的眼神看着他,为什么祭司会反复问他会不会后悔,为什么在推开这道门的时候他会那么犹豫。
因为他们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生命树确实存在,但早已枯死多年。
它代表了鲛人族的辉煌,是鲛人族独有的圣物,但此刻再也救不活任何人。
祭司的沉默也变相地承认了这一点。
拥有希望之后的失望比没有希望更绝望。
云骄颓然地跪倒在树前,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点的嘶吼和悲鸣,一颗颗珍珠顺着他的眼角滑落在地,砸在草皮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声音。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蜷缩在一起,呼吸急促而沉重,额头上布满了细小的汗珠。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用力变得苍白,肩膀因疼痛不停地颤抖,这种颤抖逐渐传递到全身,使得他整个人都显得十分脆弱不堪。
祭司不忍再看下去,正欲上前将他扶起时,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围着云骄的野花慢慢抬起了头,花从根部染上了颜色,然后宛如注入了生命一般迅速蔓延,枯黄的草地奇迹般变成了鲜活的翠绿色,水流也仿佛恢复了活力,灰败的表面一扫而空,闪烁着银光,如同一条流动的宝石带。
而那颗居于中央、已经几百年未曾有过丝毫动静的生命树上缓慢地、但非常坚定地生长出了一片金色的嫩芽。
第149章
大祭司屏住呼吸, 生怕惊扰了这场奇迹的诞生。
他看到,那片金色的嫩芽抖了抖叶子,紧接着, 无数相同的金叶子从枝条上钻出, 如同一颗颗璀璨的宝石,给逐渐丰满的树冠披上了一层梦幻的色彩。
干裂的树皮开始变得光滑, 里面生命的汁液缓缓流动,枯萎的枝条向上伸展,变得柔软而有弹性,它们微微倾斜, 仿佛在从跪倒在他们面前的鲛人身上汲取源源不断的力量。
顷刻间,这片了无生机的死地焕然一新, 散发着勃勃的生意。
大祭司热泪盈眶, 一脸虔诚地跪下, 单手扶肩, 嘴里念念有词。
“感谢吾主,感谢大海, 感谢赐予我们的一切......”
而跪倒在地上的云骄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痉挛颤抖,心中第一次升起了绝望之意。
褚明旭说这个世上有很多钱买不到的东西, 是, 的确如此, 但想救祝时宴的并不止云骄和顾柏新两人, 科研院甚至动用了国家的力量,依旧对祝时宴的状况束手无策。
人类社会救不了他,鲛人世界也救不了他,云骄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悔恨如缠绕的丝线爬满全身, 云骄低着头,心里倏地冒出来一个念头......大不了陪他一起。
这个想法一旦升起便再也压不下去。
云骄忽然变得很平静,他甚至开始冷静地计划接下来的事情,先找到伤害祝时宴的罪魁祸首,然后与父母告别,最后带他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根枝芽轻轻地触碰了他一下。
云骄怔住,迟钝地、缓慢地抬起头。
——然后他看到了此生也难以忘怀的一幕。
金色的生命树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美轮美奂,璀璨夺目。
这一天,整个鲛人族都感受到了一丝颤动。
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全都不约而同地朝着珍珠塔的方向跪下,态度虔诚而恭敬。
王宫里,鲛人王不敢置信地站起身,声音激动到开始颤抖,“玛拉,玛拉,我们的儿子他,他......”
王后同样一脸激动,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我知道,他成功了,他竟然真的成功了......韦尔斯,我们真该为他感到骄傲。”
.
生命树既已被恢复,云骄一刻也不愿再等,立即抱来祝时宴想将他唤醒。
大祭司见他抱来一个昏迷的人类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一时有些怅然。
但很快,这丝怅然便消失在他的眼中,他让云骄把祝时宴放在生命树旁,然后在生命树的周围刻下了一道道复杂的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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