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大人乃老学究,打小崇敬妙染坊中的鸿儒和丹青圣手,一本正经地念完圣旨后,立即颤颤巍巍地跪拜赵明镜:“晚生太州徐宏志,拜见赵司长。”
赵明镜比之前更清瘦苍老了些,只是对徐州府摆了摆手,便闭了眼睛。
“这……”徐州府转头向梁奚亭求救。
梁奚亭连忙将徐州府扶起来,道:“州府大人请起,我们外面说话。”
院外,梁奚亭拱手道:“劳烦州府大人大老远跑这一趟。如您所见,赵掌门年事已高,加上痛失爱女,不宜舟车劳顿;莫镖头热孝在身,当尽孝灵前,也不宜离开;而在下虽恬居掌门之位,但资历浅薄。风山长既是理侠司副司长,江湖地位也非比寻常,当带领理侠司主理宋女侠被害一事,在下定鞍前马后协助云章书院,为宋女侠伸冤。”
徐州府看了一眼身着丧服的莫远歌,叹了口气:“唉……下官还以为赵掌门和莫长老要亲自去烂柯门复仇。听梁长老如此说,此事由云章书院主理甚为妥当。风山长乃北梁鸿儒,德高望重,处事公道,想必由他主理,定能服众。”
“多谢州府大人理解。”梁奚亭抱拳。
“梁长老放心,下官定将今日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回禀皇上,诸位且等皇上谕旨。”徐州府起身告辞。
送走徐州府,莫远歌站在梁奚亭身后道:“舅父,这便是你之前说的借刀杀人么?”
梁奚亭回头,却径直看向莫远歌身边的江千夜,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借云章书院的刀,杀烂柯门的人。”
江千夜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往莫远歌身后躲:“梁掌门看我做什么,我跟云章书院又没瓜葛。”
梁奚亭笑笑不说话。莫远歌明白梁奚亭为何当日不说,他心里还是对江星河与风无忧的关系耿耿于怀。
“舅父,既然你把鸿安镖局和妙染坊都摘出来了,为何不把危柱山也摘出来?脏事让云章书院去做好了,何必让危柱山陷入泥潭?”莫远歌担忧他。
梁奚亭这才将目光从江千夜身上挪到莫远歌脸上:“我有我的打算。而且我还要去监督方天瑜,万一他放水呢?”
梁奚亭有算计,云章书院也早有应对。接到圣旨后,风闻征便将方天瑜招来密议。
“师父,您料事如神。”方天瑜对风闻征拱手。
“灵蕴啊,十二帮派都聚齐了吗?”风闻征以指捻须,缓缓踱步。
“聚齐了。”方天瑜垂手跟在风闻征身后,“梁奚亭舅甥俩想借刀杀人,我云章书院自是不能做这把刀。”
风闻征微微一笑:“烂柯门作茧自缚,灭了天阙城后便以武林至尊自居,下辖七十二帮派,却没把那些人当人。这回,就让它昔日的爪牙亲自灭了它,我云章书院在中间主持公道便好。”
方天瑜皱眉:“师父,明明真凶温素秋被皇上拘在宫里,他却要理侠司上烂柯门调查宋青梅被杀一事,此为何意?”
风闻征微微一笑:“借刀杀人嘛。在梁奚亭舅甥眼中,云章书院是刀;在圣上眼中,梁奚亭舅甥才是刀。烂柯门花家兄弟居功自傲,与袁福芝相互勾结,圣心不悦已久。梁奚亭舅甥与烂柯门的恩怨,便是一股东风,顺风而为,岂不省心。”
方天瑜恍然大悟,拱手道:“师父高瞻远瞩,坐知千里,弟子拜服。”
风闻征停下来,仰天而叹:“可惜了我的玉儿……无蝉这孩子,为师是打心眼里喜欢。唉……”
方天瑜道:“这都是花白露做下的孽。师父放心,弟子会拼死护着师妹,也会尽全力打探无蝉的下落。”
“唉……”一想到自己的子女,风闻征心情便好不起来,“为师教出那么多得意门生,教的子女却个个不如意。常足去了危柱山,只知埋首故纸堆,成了胸无大志之人;常乐被他娘骄纵过头,做事随心所欲,也难成大器;至于玉儿,又是个痴情种……”
见风闻征悲伤难自抑,方天瑜连忙道:“常足乃人人敬重的雅颂先生,常乐是潇洒无忧的云章公子,他们皆是性情中人,行止由心,倒是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幸运。至于师妹,她此生嫁得良人,夫妻恩爱美满,便是她所求。”
风闻征慈爱地看向方天瑜:“还是灵蕴最得为师心意。”
“师父谬赞。”
风闻征拍拍爱徒的肩:“此去烂柯门千万谨慎,不便出面的事都抛给十二帮派和梁奚亭。这臭小子摆了咱们一道,咱们也不能轻易被他这么利用。还有,若是遇到常乐,别顾他脸面,给为师绑回来。”
方天瑜笑着应道:“是,弟子遵命。”
当日,理侠司副司长发出了里侠司成立以来第一个诏令:四月初一,理侠司下辖帮派齐聚烂柯门,调查宋青梅被杀一事。
而四月初一,正是宋青梅停棺结束,下葬灵山的日子。
停棺第四十九日,当晚放完长生灯,梁奚亭和伍智达便跪别赵明镜,策马赶往烂柯门。二人马不停蹄赶到桐子城已是半夜,柏君带着弟子候在客栈。
见梁奚亭下马,柏君连忙过去迎接:“师父,一切已准备妥当。”
梁奚亭把缰绳递给身边的弟子,问道:“你文师叔那边如何?”
柏君低声道:“您放心,今夜就动手,门里那些吃里扒外的家伙一个都跑不掉。文师叔处理干净后立即到烂柯门与我们汇合。”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除了十二门派,许多江湖帮派也缓缓朝桐子城进发,准备着明日一早上烂柯门。这些人各有目的,有些是去落井下石的,有些是想趁乱捞点,还有纯属去看热闹的。
客栈里,梁亭尚未进屋,便听门外喧嚣,是方天瑜带着云章楼弟子过来了。
梁奚亭连忙迎上去:“兄长,好久不见。”
方天瑜拱手:“梁掌门,在下还以为你要晚些才到。”
“不敢耽搁。”梁奚亭伸手轻抬方天瑜胳膊,带着十分真诚,“本是我们舅甥自己的事,却劳烦兄长千里迢迢来这一趟,小弟甚是过意不去。兄长如有何吩咐,直接开口即可,小弟定当竭尽所能。”
方天瑜莞尔一笑:“贤弟言重,既是为皇上分忧,哪敢说辛劳。何况贤弟一直关照常足,云章书院哪能不记情。”
梁溪亭满脸微笑,邀方天瑜进屋:“兄长,请。等此事了结,二师兄从南海回来,小弟定与二师兄一同回书院拜谢风山长。”
风亭山海棠阁西院竹楼上,莫远歌今夜无眠。明日宋青梅就要下葬了,而烂柯门也将迎来重创。虽不能亲至现场,但他相信梁奚亭不会让花白露好过的。
“娘,孩儿不孝。”莫远歌冲着长生殿方向,呢喃自语,“您不愿再被仇恨裹挟,孩儿却没能做到。九泉之下,您原谅孩儿……”
热泪滑过脸颊,被夜风一吹,冰冷湿濡。莫远歌闭着眼,任由冷风吹。
“远哥。”江千夜轻轻给他披上外袍,低低喊了一句。
莫远歌连忙擦了泪,看着远处湖面的长生灯,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带哽咽:“你怎么还没睡?”
“我……”江千夜支支吾吾,“宋女侠丧事一毕,我想离开了。”
莫远歌一惊,不顾还红着眼睛,转身看着他:“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江千夜却看着栅栏,“我……我没什么用,你和粱掌门没有用到我,还是能报了仇。”
莫远歌双手捏着他胳膊,心中憋着气,重重喘息一声,才压了下去。“星河,我说过,你说与风无忧没瓜葛,我就信。”莫远歌看着他眼睛,“我留你在身边……初衷就不是利用你复仇。”
江千夜不说话,神情委屈,白日梁奚亭那神情,着实刺伤了他。
“我会帮你报仇的。”莫远歌认真看着他的脸,“这次不能要了花白露的命,总有一天我会帮你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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