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忧打量着他,估摸着他的状况,转身对方天瑜道:“师兄,他既是父亲恩人的弟子,云章书院断不能做出忘恩负义之事,我先带他回雅趣阁,万事等父亲回来再说。”
风闻征突然被清虚子叫走,安危难料,方天瑜一时失了主心骨,心烦意乱地挥手:“去吧。”
大雨滂沱中,风无忧搀扶着杜颜真,一瘸一拐缓缓消失在黑暗中。
黑云滚滚墨苍穹,电闪雷鸣震耳聋。初夏的暴雨来势汹涌,冲屋打瓦,闪电撕开夜幕,在窗户上投下道道惊心动魄的影子。
杜颜真服了药,换了风无忧的衣衫半靠在榻上,看着雨水在窗户纸上留下点点湿痕发呆。仿佛外面狂风暴雨,与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仓促之间没别的,喝点粥吧。”风无忧端着热粥进来,身上刚换的衣衫又被雨水溅湿了些。杜颜真见他白靴沾了湿泥,很想起身给他擦掉。
“我~尚在面壁思过,只能弄到这个,你将就吃些。”风无忧见他没接粥碗,当他看不上白粥,低声解释了一嘴,坐在榻上舀起一勺热粥,仔细放在嘴边吹凉递到杜颜真嘴边。
两人离得极近,杜颜真呆呆望着风无忧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心中酸楚难当。他自己尚被罚不能吃喝,讨碗米粥多不容易?他偏过头不肯吃:“我不饿。公子,你知方才山顶那三道雷电为何物?”
风无忧放下粥碗,沉声道:“逆道之罚。”风闻征虽至逍遥境,但还是血肉之躯,三道雷劫下来,将武功尽废,终身残疾。
杜颜真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公子,你都知道?”
风无忧惨然一笑:“你是清虚子传人,逆道之罚传给你了吧?将来我若逆天而行,你是不是也要引雷罚我?”
杜颜真挠头:“师父是说要传给我来着……但紫阳师兄仍在世,我肯定不能接。”他真诚地道,“而且我会看着你,绝不让你逆天而行。”
风无忧低头看着碗中米粥:“太州那晚你就被我师兄盯上了。这两日他故意放松戒备,就是为引你上钩。我不让你跟来,你偏不听话。你师父若没来,你此时只怕已然没命。”
杜颜真看着他小声道:“公子,师父并非为我而来。”
风无忧默然道:“我知道,子虚观的执刑人,专罚书院逆天之人。若非父亲欲伤天害理,清虚子也不会下山。”他戏谑一笑,“没想到你乃清虚子爱徒,风无忧开罪不起。日后只能讨好你,免得小命不保。”
杜颜真静静看着他,漆黑的眼似能透过皮囊看见他肚肠:“风公子生就玲珑心肝,怎会如此看我?”握住风无忧被雨淋湿的手,巴巴望着那人,低声哀求,“公子,跟我走。”
风无忧摇头。
“为何?你父亲把你打成这样,还不给饭吃,为何还要留下?”杜颜真直起身子认真看着他,“公子金銮殿上仗义执言,不论鸿安镖局、危柱山、妙染坊都铭记公子恩德。”
他双手握着风无忧的手,乞求道:“跟我走,好不好?有我师父在,你父亲不敢为难你。”
风无忧依旧摇头,挣脱杜颜真的手凄然一笑:“谈何容易~没有易地而处,你焉知我难处。仗义执言,是不负本心;甘受重罚,乃不负孝义。镜子不能两面光,哪能什么好都让我风无忧占完了。”
“再说我父亲受了刑罚,我当尽孝床前。”风无忧苦恼地捂着额头,“你太小,长大便懂了。”
杜颜真急忙抓住风无忧衣袖,小心翼翼地道:“公子,我懂的,虽然我无父母,但我真的懂。可师父说过,夏虫不可语冰。公子高洁,但你父兄不懂你的忍辱求全,还当你任性妄为。公子颖悟绝伦,当知及时止损。”
风无忧苦笑摇头:“颜真,若是旁人,我定头也不回地走了。可他们是我家人,是我在意之人,我如何能弃他们而去?”
那我便是你不在意之人吗?看着那人,杜颜真突感到心寒:你父兄设陷阱害我,致我如此重伤,你当真不在意吗?
“那……他若受了刑还不回头,要伤天害理,要沦陷地狱,你也跟着陪葬吗?”杜颜真不甘,把风无忧逼到角落里。
风无忧颓然跌坐在榻上,把头埋在胳膊里,沮丧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颜真,别逼我……你去吧!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走的!”
就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会拒绝自己……杜颜真搓了搓尚有余温的手,讪笑一下掩饰失落,装作轻松道:“也好,我年纪太小,做事不牢靠,思量不周全,惹公子笑话了。”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想起周锐那句话,捂着胸口着急忙慌下榻,不顾风无忧的阻拦,一边穿靴一边笑:“公子,我先走了,你好好歇息……待我长大些了,再来……看你。”
“颜真!”风无忧见他脚步踉跄,伸手抓他,却被他一把挣脱。
那人推开门,逃也似的消失在磅礴大雨中。
屋外雷鸣电闪,那人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风无忧抓不住他,空余一手余温。狂风混着湿冷的雨水拍打着木门,发出难听的吱呀声,让人心烦意乱。
大雨滂沱中,院外忽然嘈杂起来,哭泣喊叫声一片,夹杂着方天瑜声嘶力竭地怒吼:“不要乱!别挤着师父,都给我滚开!”
风无忧心头一凉,三步并作两步跑出院子,只见风闻征面若金纸气若游丝躺在撵上,胸口衣襟被血浸透,生死不知。方天瑜和众弟子抬着他,哭喊着从风无忧面前经过。
风无忧满眼都是风闻征那张惨白的脸,腿一软,险些摔倒,脑子“嗡嗡”作响。冰冷的雨水迎头浇了个透心凉,他很快镇静下来,瘸着腿追了上去。
第80章 瑶台月下逢
这场初夏的暴雨持续整晚,玉带河水暴涨,漫上了河道,将两旁稻田淹成一片汪洋,只剩大半截绿油油的稻禾露出水面。干涸了大半月的稻禾和土地大口喝水,时不时发出“吱吱”干土浸水声。
莫远歌策马走在青石板路上,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虽归心似箭,但怕马蹄打滑不得不放慢脚步。东方已现鱼肚白,趁着微弱晨光,能看见鱼儿时不时跃出水面,脱离河道的束缚,四海皆大,从此欢畅自由。
终于回到镖局,屋檐还在滴滴答答淌水,门口的石狮子被雨淋湿透了,昏暗晨光中倒显现出威严模样。莫远歌将马拴在门前,上前轻叩门扉,轻声唤道:“牛牛,开门。”
门里响起元宝欢快的叫声,以及胡牛牛由远及近的脚步:“莫大回来了!”老旧的大铁门“吱呀”开了,元宝率先冲出,围着莫远歌拼命摇动尾巴。
“莫大,你终于回来了!”胡牛牛一边迎他进来,一边帮他解蓑衣斗笠。
“嗯。”莫远歌将一个沉重的包袱递给他,“给孩子们带的零嘴,你拿去分了。”
“好!”胡牛牛接过包袱,开心不已。
“大郎回来了。”伍智达一边穿衣一边开门,昨夜下雨潮气重,他腿上旧伤犯了,有些微瘸。
“达叔我回来了。”莫远歌连忙过去搀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玉质烟斗递给他,“我在京城颜玉坊看到的,觉得精巧,想来达叔定喜欢。”
伍智达接下烟斗,细细在手中把玩,满眼笑意:“好,大郎有心了。这趟顺利么?”
“顺利。”莫远歌低声道,“温素秋伏法,花白露赐死。”
“我都听说了。”伍智达仰望着莫远歌,苍老的眼里尽是赞许,“好大郎,有勇有谋,看到你如此出息,老朽此生无憾了。”
莫远歌搀着他进屋,从包袱里取出药膏,细心地给他贴在膝盖上,手掌覆在药膏上,用内力催化药效:“这药膏是托人从御药房买来的,说对陈旧伤有奇效,你先用一个月试试效果如何。”
“你又乱花钱。”伍智达心疼这珍贵的药膏,忍不住皱眉责备,“现在多事之秋,镖局没有进项,能省一点是一点,买这么贵的东西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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