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感念父皇恩德,心中实在愧疚……当年儿臣那般忤逆不孝,本就罪该万死,父皇却……”说着又以袖拭泪,说不下去了。
“为君父者,自该慈爱,难道朕还能跟你一般见识。”萧景明又夹了块鹿筋给他,“那林家伴读,你用得可顺?”
“林公子聪颖,启蒙早,年纪虽幼,懂得却比儿臣多。”玉玉面露羞愧之色,不敢与萧景明对视。
萧景明心头不悦,皱眉道:“你乃龙子,比他尊贵千百倍,无需妄自菲薄。”随即又道,“不过,你既知不如人,当勤勉自励。”
“儿臣谨记。”玉玉跪坐一旁乖巧受教。
今日乃半年一次的大朝会,北梁文武百官皆朝见天子,异常隆重。日头刚露出一丝微光,文治殿外已是人山人海,百官皆着朝服,按品级大小排列有序,由礼官以此引入殿门,殿中车骑兵卫及各色仪物匪匪翼翼。礼官传言“趋”,文武百官便排列有序疾步前行,东西向分班排列。萧景明身着龙袍,头戴金冠,在一片钟鼓礼乐声中,由内侍簇拥着乘舆临朝。
今日盛事,萧景明特意戴了黄金面罩,在天下万民面前,他还是不欲公开自己的面容,徒惹非议。他高坐龙椅,百官王侯依次进献奉贺。
轮到常先慈,他奉上一幅北梁已故鸿儒赵明镜亲手书写的万寿图,由内侍捧着献给萧景明:“臣京兆尹府常先慈,恭贺陛下万寿无疆,福寿绵延~”
萧景明面覆黄金面罩,看不见神情,但见他身形微动,似有触动。待内侍将万寿图打开,献给他看时,萧景明道:“许久未见赵先师真迹,常爱卿这幅万寿图,朕甚为心悦。赏。”说完,内侍便将早已备在一旁的赏赐之物奉给常先慈。
常先慈在下面说着谢恩的话,可萧景明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自那幅万寿图打开的刹那,他的眼睛便未离开过那图。
万寿图由一万个不同的“寿”字写成,每一个字都不尽相同。写这幅万寿图时,赵明镜刚入逍遥境,正当盛年,下笔稳如磐石,字迹行云流水,鸾飘凤泊,是她生平墨宝中难得的珍品。
轮到下一个官员进献奉贺,内侍便欲将万寿图收起,萧景明却挥手制止:“拿过来,朕要细细赏阅。”
内侍连忙将万寿图平铺于案上,便于萧景明查看。
萧景明径直起身,双眼透过黄金面罩,巴巴地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寿”字。赵明镜曾入宫教授先帝丹青之妙,也曾在萧景明幼年时指点过他挥毫搦管之窍门。那短短的一月,萧景明便对赵明镜崇敬到五体投地。
墨宝流芳万世,故人却已逝。萧景明望着那一个个的“寿”,忽而觉得那字仿佛有魔力,一笔一画似活过来了一般,在眼前张牙舞爪地跳跃起来。
他后背出了白毛汗,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那万寿图,心头忽而响起一声:“景明,书法如做人,一定要刚正有力,端端正正。”
这是赵明镜的声音!萧景明脸瞬间白了一个度,肌犹粟栗,汗毛倒竖,倒退了两步,双眼直愣愣盯着那满幅张牙舞爪的“寿”。只见那些寿字逐渐飘出纸张,径直飘满了大殿,犹如群魔乱舞。
一个寿字忽而猛地袭了过来,只见它锋利的笔画犹如寒刀,直直劈过来,漆黑的笔画忽而生出了一张脸。那是赵明镜的脸,满脸是血,双眼怨毒地盯着萧景明,张口怒吼:“萧景明,老身死得好惨!”
萧景明吓得侧身一闪,躲开了那寿字的攻击,抬头一看,漫天的寿字皆映着赵明镜恶鬼般的容貌,齐齐向他袭来,个个怒吼:
“萧景明,还我命来!”
“萧景明,你不得好死!”
“萧景明……”
“不是朕!”“滚开!”萧景明惶恐万状,挥舞着衣袖格挡漫天袭击,尤似格挡不完,随即将眼前所能触及之物统统抓起便朝空中砸去。
聚变发生,殿中文武百官见萧景明忽然发疯,口中胡言乱语,顿时惊恐万状,却碍于天子威严不敢乱动。只见笔墨纸砚满天乱飞,珍贵万分的万寿图被他撕成几节。
“啪”一声,飞下来的砚台击中了一个来不及躲闪的倒霉鬼,他的头顿时如烂柿子般炸开了,脑浆、鲜血溅了旁边人一脸。旁边那人是文官,哪见过这般血腥之事。只见他脸上溅得红红白白,眼睁睁看着那人栽倒在自己怀里,头颅稀烂,顿时呆住,连动都不会动了,热尿顺着裤管就流了下来。
旁人一看,顿时吓得四下逃散。一瞬间,原本安乐祥和的文治殿变成了人人恐惧的炼狱,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不顾侍卫的阻拦,互相踩踏着、拥挤着涌出殿门。
北梁半年一次的大朝会忽然失控,梁武帝萧景明发疯的消息不胫而走,霎时传遍朝野。
作者有话说:
注:
阍人:看门人
第133章 密谋造舆谔
京城安然入睡,黑夜上空,一个黑影几番纵落,消失在城外。莫远歌漏夜狂奔,冷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他面露微笑,心情舒畅,此行目的已达成,只想快点回去陪江千夜。
尘世中相搏相斗,胜胜负负,终要有了结局。以往或暗或明的是非争斗都已不再要紧,如今步步铺陈,步步设计,计算精准,是真正与萧景明撕破脸的交锋。但要与有功勋在身的天子斗岂是那么容易,必先撕掉他的伪装,露出其本来面目,再砍其锋芒去其爪牙,待他落得世人唾弃,才是彻底了结他的时候。
九死一生归来,这最后一场仗,莫远歌一定要赢。
红日方露一丝微光,莫远歌风尘仆仆,发丝沾着朝露,因漏液疾驰,脸上细绒毛也沾满细密水珠,在朝阳下格外耀眼。他没走正门,径直越过高高的围墙跳进院里。
梁奚亭正坐在院中喝茶,面前摆了一张小案,放着茶杯和一盘梨,惬意地看孩子们练功。莫远歌突然从天而降,吓得梁奚亭一哆嗦,手中杯盖“啪”跌入茶碗。
“你个臭小子,要吓死你舅父。”梁奚亭脸煞白,心有余悸拍了拍胸脯。
莫远歌忍着笑地重新给他沏了一杯茶:“舅父想什么这么出神?莫不是想舅娘了?”
“要你管~”梁奚亭白了他一眼,接过茶吹了吹,抬眼看着他,“你去哪了?弄一身露水。”
“进宫揍了萧景明一顿。”莫远歌从桌上拾起一个梨,拾起一旁的小刀,仔细削了起来。
梁奚亭手中杯盖又一次“啪”掉进茶碗,立即凑过去,饶有兴趣地问道:“仔细说说,怎么揍的?”
莫远歌便将进宫的事原原本本讲给梁奚亭。
梁奚亭听完,忍不住笑了:“大外甥,你真是损。”
“跟舅父学的。”莫远歌将削好的梨子递给梁奚亭,“舅父这般闲适,事情可都安排好了?”
“你个小没良心的,舅父忙前忙后跑断了腿,你却只关心事办没办好。”梁奚亭接过梨子咬了一口,“放心,都妥了。而且我还发现了一条被萧景明漏网的大鱼,可得好好想想如何利用。”
“哪条鱼?”
“当年给花明月送信的那条鱼。”梁奚亭似笑非笑,胸有成竹起身道,“你快去陪你那心肝吧~萧景明一疯,舅父又要忙碌了。”
“是谁?”莫远歌哪能忍得住他话说一半,站起来一把抓住梁奚亭衣袖。
梁奚亭莞尔一笑,凑到莫远歌耳边一阵低语。说完,见莫远歌一脸惊诧,笑道:“意外吧?”
“意外,也不意外。”莫远歌眸光暗沉,“只是可惜了……”
梁奚亭也落寞了一下,道:“不但可惜,而且棘手。”随即轻松道,“无事,慢慢来,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不说他了,你这一趟可是有些打草惊蛇。”
“就是要打草惊蛇。”莫远歌道,“只有蛇惊了,才会龇出毒牙。他不龇牙,我怎好打?”
“嗯。”梁奚亭欣慰地打量着莫远歌,拍了拍他肩膀,“放手去做吧,我们舅甥好好配合,一定打好这场翻身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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