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别让皇上等久了。”内侍低眉垂目低声提醒。
玉玉没吭声,望着那门帘,提起衣裳下摆,一步步踩着踏跺而上。走到门口,伸手欲揭,手却颤抖得不像样。
只要揭开这薄薄的门帘,就能看见奢望已久的亲人,就能拥有梦寐以求的父爱……
“玉儿,来,让父皇看看。”门帘里一个低沉的声音唤道,蕴着激动颤抖,和无限思念。
听到这慈爱的声音,眼泪夺眶而出,玉玉满心委屈,急切地盼望着见到那人。
他一把撩开门帘,迎面见到的却是一张青白似鬼的面孔,血红的眼,以及满头白发。
惊诧、恐惧凝固在玉玉脸上,尚且带着泪,下意识倒退两步,“啊~”一声,捂着脸推开内侍,转身就跑。
第100章 依依惜作别
原本感人至深的认亲现场,突然就不可控了。武帝心中忐忑不安,好不容易决定以真面目来见失散多年的儿子,玉玉这强烈的反应几乎击碎了他的心。
他随着本能冲出銮驾,猛地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异样的眼光,恐惧的神情,陌生,害怕怀疑纷纷朝他袭来,瞬间将他淹没。他站在原处,有些不知所措。
事发突然,柳榭卿见武帝面容暴露,眼疾手快扯过一旁的旗子遮挡在他面前,回头对呆若木鸡的内侍怒喝:“都是死人吗?皇上伤寒见不得风,还不快把皇上请进去!”
内侍这才慌张地上前簇拥着武帝进了镖局大门。莫远歌和梁奚亭交换眼色,梁奚亭朝玉玉逃跑的方向追去,莫远歌则护送武帝进门。
四周民众还在窃窃私语,宋晓云手中钺斧柄在地上重重一顿,“咚”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顿时镇住众人。她策马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朗声道:“天子威严不可犯,圣上不过龙体微恙,尔等不得妄议,否则以大不敬论处!”
她恐吓中带着解释,众人惊魂未定,却不敢再当众猜疑,纷纷跪地叩首。
原本的迎驾流程被打乱,所有的准备统统作废。镖局门口被重兵把守,众人皆不得入内。
柳榭卿陪着武帝在正厅等候他们把玉玉寻回。武帝已戴上面罩,一言不发坐在太师椅上,以手扶额,惆然怅惘。
门“吱呀”一声开了,陈显忠“噗通”一声冲武帝跪下:“末将陈显忠,拜见皇上。”
武帝抬头,透过面罩冷冷地看着陈显忠,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抱走朕的皇儿!”
陈显忠“砰砰”磕头,颤声道:“末将不敢!李贵妃对末将有救命之恩,末将不得不听。今日末将在此,任凭皇上处罚!”
武帝缓缓站起,背手慢慢走到陈显忠面前,俯视着他不断颤抖的脊背,道:“滚吧!若不是看在你护他周全的份上,朕定将你碎尸万段!”
东征西战这些年,敌国探子杀手皆潜伏在京。若萧楚玉还在皇宫,定凶险万分。这陈显忠虽僭越,无意中却护住了皇储,否则武帝哪能这般轻易饶过他。
“是!”陈显忠面如土色,瑟瑟发抖起身,不敢走远,便在门外候着。
盏茶功夫,莫远歌拉着玉玉回来了。玉玉眼睛红红的,仿佛才哭过,被莫远歌拉着不情不愿跟着他走到门口。
“草民莫远歌拜见皇上,殿下年幼不懂事,还望皇上息怒。”莫远歌跪下行礼,又扯了扯一旁的玉玉,示意他跟着自己下跪。
玉玉没跪,怯怯地立在门口,低垂着头,偷瞄屋里的人。
武帝一见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一下站起,局促地搓搓手,想上前,又怕自己的样子吓着他,只得站在原地,轻声唤道:“玉儿,是爹爹~爹爹生病了,方才的样子吓到你了~爹爹向你道歉。你……你过来,让爹爹好好瞧瞧,好不好?”
他放下身份地位,声音轻柔颤抖,生怕将玉玉吓跑,掩藏不住激动、低声下气地哀求。
玉玉双手垂身前,绞着手指,怯生生地望着那冰冷的黄金面罩,声若蚊呐:“你……你生了什么病?为什么那么吓人?”
武帝倒退两步,一时哽住。莫远歌冷汗直下,生怕玉玉惹武帝不悦,连忙拉了拉玉玉衣袖,低声提醒道:“不可对皇上无礼……”
“你们下去。”武帝手一挥,“朕与玉儿久别重逢,有好多话要说。”
“是。”柳榭卿和莫远歌应声,出了门。
眼见莫远歌走了,玉玉登时紧张起来,双手紧紧攥着衣袍下摆,局促不安地站在门边,低垂着头。
“玉儿,来。”武帝轻声唤道,对他伸出手,“让爹爹抱一抱。”
武帝轻言细语,玉玉渐渐不那么害怕了,僵直着慢慢挪到那身着华服的人面前,怯生生地喊道:“爹爹~”
这一声“爹爹”叫得武帝鼻头一酸,差点落泪,一把抱住朝思暮想的儿子,哽咽着应道:“哎~”
被他拥入怀抱的瞬间,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从玉玉心底生起,瞬间蔓延到全身。那是一种血脉相依、最原始的亲近,哪怕隔山隔海,哪怕身份悬殊,依旧血脉相连,息息相通。
“爹爹~”玉玉被武帝抱在怀里,忍不住放声大哭,激动又委屈。武帝也哽咽起来,强忍了多日的情绪瞬间爆发,父子俩在厅中抱头痛哭。
片刻之后,两人终于分开。武帝用戴着黑手套的手轻轻擦去玉玉脸颊的泪,哄道:“不哭了。这些年委屈你了,随爹爹回宫。”
玉玉还在啜泣,抬手擦了擦眼睛,问道:“爹爹,你生了什么病?为何是这样的面容?”
武帝一顿,苦笑道:“不妨事,只是病愈的后遗症,爹爹没事。”
玉玉鼓起勇气看着他冰冷的面罩,自己给自己打气道:“我~我不怕。”
稚子如此纯真,武帝心头畅快,哈哈大笑,伸手揉着他的头顶:“好孩子。”看着玉玉苍白的小脸,瘦弱的身躯,柔声问道,“你识字吗?会不会武功?”
玉玉低头:“都会一些。镖局孩子多,达叔每日教我们识字习武,不过我学得不好。”
“无妨。”武帝捏着他肩膀,朗声道,“这天下都是朕的,北梁鸿儒巨侠皆为朕的臣民,你想拜谁为师,朕都可以办到。”
见他傲世天下的模样,又自称“朕”,方才生出的亲近瞬间被陌生感冲刷殆尽。玉玉怯怯地望着武帝,赵满仓给他讲的帝王无情、宫禁森严的话又从脑子里冒出来。
这人是爹爹,可他更是皇帝……皇帝,想杀谁就杀谁。
若是自己哪天惹他生气了,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自己?玉玉脸色白了一个度,倒退两步,心中思忖自己是否该像莫大一样给他下跪?
见玉玉惊惧不安地看着自己,武帝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了,连忙软了语气,轻声道:“爹爹给你准备了一座宫殿,你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应有尽有。我们马上起程。”
玉玉局促地立在原地,试探着开口道:“皇~皇上,我可以带着我的狗吗?”
那一声怯怯的“皇上”叫得武帝一阵心疼,连忙道:“可以~你想带什么都带上。”
片刻之后,胡牛牛带着孩子们过来了。他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左手牵着元宝,红着眼睛对玉玉道:“玉玉,往后空了,记得回镖局来看我们。”说着将包袱递给他,“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你带着。”
“嗯。”玉玉也红着眼睛,正要接过包袱,立即就有内侍上前帮他拿着。“莫大说了,只要皇上同意,我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玉玉抹了抹眼泪,伸手接过狗绳。
“哟!殿下,这狗可不能带进宫啊~若咬着您怎么办?”内侍尖着嗓子嫌弃地提醒道。
“皇上说我想带什么都可以。”玉玉望着内侍,清透直白地问道,“皇上说的话不作数吗?”
“作数,作数。”内侍连连应道。
伍智达进来了,手里捏着一副刚打好的皮护腕,缓缓走到玉玉跟前,苍老的眼里蕴着化不开的怅然,将皮护腕递给他:“进宫后也莫消极惰怠,练功时记得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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