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湖边开满海棠花,虽淹没在夜色中,却能闻见阵阵幽香。
梁奚亭背着手站在砚湖边,面朝波澜四起的湖水,衣袂在夜风中翻飞。
“梁掌门。”江千夜走到他身后,低声唤道,“我来了。”
梁奚亭转身,眼睛在夜色中似有微光,看得江千夜不自觉地低下头。“那日你们下山后再没回来,后来便传来烂柯门去鸿安镖局的消息。其中详细,你细细说与我听。”梁奚亭道。
江千夜便将他们下山后的遭遇一字不漏地说与梁奚亭。
亥时,诵经的僧侣们排着长队出长生殿,孝子贤孙披麻戴孝跟在后面。来到湖边,众人将一盏盏用透光的白纸制成壁、经高僧祈福的长生灯点上蜡烛,放置于湖中。霎时,湖面便飘满了长生灯。
天上星光,地上烛火,水里长生灯交相辉映,星星点点,如梦如幻。
梁奚亭听完,沉默半晌,伸手轻拍江千夜肩膀:“你无须自责,当时是我与温如一致决定带你回鸿安镖局。而且……”他欲言又止。
“什么?”江千夜抬眼看着他,满眼好奇。
“无事。”梁奚亭不愿说下去,低眉垂目,伸手捏江千夜胳膊,“总之,我还是要恭喜你恢复自由身。从今以后,欢儿便随袁福芝一起下地狱了,世上再无此人。”
江千夜惨然一笑:“多谢梁掌门,可我还是个没有姓名之人。”
“很快就有了,星河,很快。”梁奚亭转头看着远处仿佛与天际接壤的长生灯,“虽然很痛心,但宋大娘的死,便是花白露最好的催命符。”
“梁掌门,你要怎么做?”江千夜站在他身后问道。
梁奚亭转身看着江千夜,眼睛里是江千夜从未见过的温情:“要如何做是我的事。但星河,我看得出来,温如是用命在待你好。这一点让我有些惊,但我也很欣慰,在这充满脏心烂肺的乱世凶年,好歹有你能暖热他,让他像个活人。”
江千夜脸一红,心中“咚咚”直跳:难道远哥也……也喜欢我?不,不可能,否则他就不会把我推开了。
“温如是个厚道人,别让他伤心。”梁奚亭拍拍他肩,低声在他耳边道,“即便你有别的心思,也切莫让他发现,他会伤心的。”说完,梁奚亭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千夜楞在那里:“他……到底在说什么?”
长生灯放完了,江千夜回到长生殿。
莫远歌披麻戴孝跪在灵前,一张脸苍白无血色,眼睛通红,低垂着头。伍智达和陈显忠年迈,皆已去歇息了,莫如黛打着哈欠跪在一旁摇摇晃晃,也快撑不住了。宋青梅的灵柩要在长生殿停四十九天才会下葬,孝子贤孙便轮流守灵。
“如黛,你去歇息吧,今夜哥守。”莫远歌对睁不开眼的莫如黛道。
谁知莫如黛一见江千夜进来,瞬间精神了,跪得直直的:“我不困,哥你大病未愈,该好好歇息,你去睡吧,我守得住。”
莫远歌拉了下她胳膊:“听话,你连续守好几夜了,不能再熬了。”
莫如黛这才站起来,揉揉酸麻的膝盖,羞涩地瞟了江千夜一眼,对莫远歌道:“对了,之前外祖母说想见你,明早你去看看她。”
听到“外祖母”三字,莫远歌愣了下,旋即点头:“知道了,你快去睡。明早我就去拜见她老人家。”
莫如黛走了,江千夜默默在莫远歌身边跪下来,缓缓往火盆里烧着纸钱。莫远歌侧脸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暖色,默许他陪自己守夜。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都要暴瘦暴富呀!
第38章 尺纸绘人心
卯时,江千夜倚在莫远歌身上打盹,僧侣嗡嗡的诵经声拖得老长,让人昏昏欲睡。莫远歌跪得笔直,把最后一张纸钱放进火盆,抬头对身边的妙染坊弟子道:“劳烦姑娘带我们去洗浴更衣,稍后要去拜见赵掌门。”
“公子请随我来。”身着素服的女子道。
“起来了。”莫远歌轻拍了下倚在自己胳膊上的脸。“嗯。”江千夜揉揉眼睛,迷迷糊糊中还不忘去搀扶莫远歌。
莫远歌也是膝盖酸麻,两人站起来活动两下,随妙染坊弟子往外走。
“莫公子可住海棠阁,梁掌门也住那里。”女弟子道。
她带着莫远歌二人从长生殿后门出,穿过一片铁脚海棠林,炙烈如火的红花掩映在黑色树枝与绿叶中,自成风骨。被晨雾沾湿的石板路蜿蜒在海棠林里,一眼望不到头。
昨夜没吃晚饭,江千夜腹中饥饿,满心期待早点能丰盛一些,倒无心欣赏这冷沁人心的美。
沿着石板路走了约莫一刻钟,终于看到一座雕花竹楼掩映在海棠林中。循着石板路过去,竹楼真容毕现:整座两层小楼皆由粗楠竹搭建而成,掩映在绵延茂密的竹林中。小楼大门上书“海棠阁”三字,题字的竟然是北梁已故鸿儒方鸿钧。
女弟子上前开了门,对二人做请势:“莫公子请进,梁掌门住东院,您住西院。稍后会有人把饭送来。”
“多谢姑娘。”莫远歌对女弟子微微颔首,与江千夜一前一后进了小楼。
此时尚早,莫远歌怕扰了梁奚亭睡眠,便径直往西院而去。西院大厅内挂着一个典雅别致竹屏风,左右两侧是竹楼梯,两人沿着楼梯上去,有房屋两间。站在露台向外望去,整个海棠花海跃然眼前,花海边缘便是平如镜的砚湖,接连天际。
“你且先沐浴,换常服即可,免得引赵掌门忧思。”莫远歌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两人各自洗净一身疲惫,换上常服,便听见有女弟子在楼下唤道:“莫公子,饭菜已放桌上,请用。”
两人踩着竹制楼梯下来,桌上竟只有两碗冷饭。摸着冰冷的饭碗,江千夜大失所望,顿时没了食欲。莫远歌却径直将饭端起,解释道:“妙染坊的规矩,守孝期间只食冷水饭。吃吧。”
“哦。”江千夜连忙将冷饭端起,勉强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莫远歌大病初愈,却是吃什么都香,径直将一大碗冷饭吃完了。
辰时,莫远歌兄妹和江千夜、梁奚亭毕恭毕敬地站在赵明镜院外,院落上题“纵横妙趣”四字,乃妙染坊立派祖师所题。
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青衫女子。女子年纪与宋青梅相仿,面容也十分相似,但体态稍丰腴,少了宋青梅的清冷肃穆,眼角眉梢多了一丝温婉,正是赵明镜寡居的二女儿宋皎月。
“你们来了。”宋皎月声音清婉。
梁奚亭抱拳:“宋女侠,赵掌门好些了么?我带温如来给赵掌门请安。”
宋皎月没回他,一双杏眼上下打量着莫远歌,眼中闪过一丝忧伤:“你便是鸿安镖局那孩子。当年你病重,我曾见过你一眼,竟长这么大了。”
莫远歌连忙行跪拜大礼:“莫远歌拜见……拜见宋女侠。”宋青梅执意抱牌位嫁进鸿安镖局,妙染坊一直不认这门亲。如今宋青梅去了,不知妙染坊对他这养子是何态度?莫远歌心中忐忑,只得这般保险地称呼宋皎月。
宋皎月对他的称谓不置可否,侧身让开了路:“进来吧,娘在屋中等你们。”
“多谢。”梁奚亭搀起莫远歌,跟着宋皎月往院内走去。
明净的内堂,高高坐着一位白发老人,头戴黑色刺绣护额,面容瘦削,苍老的双眼神光内敛,神采奕奕,威严不可侵犯,手中把玩一柄玉如意,正是妙染坊掌门赵明镜。
她执掌妙染坊已有一甲子,曾入宫教授先帝丹青之妙,门生遍地,在江湖和朝堂的辈分都极高,连烂柯门花白露、云章书院风闻征见她都得礼敬三分。
梁奚亭带着众人对赵明镜行跪拜大礼:“危柱山掌门梁奚亭,携鸿安镖局莫远歌,拜见赵掌门。”
“起来吧。”赵明镜开口便给人一股疲惫感,似熬了多日未曾入眠。
众人起身。赵明镜扫视一遍堂下众人,冷声道:“都齐了,谁来说说,我儿青梅到底因何被杀害?烂柯门虽一向嚣张,但还不至狂妄到明目张胆地滥杀无辜。”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