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委屈地“呜呜”哼着,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只是乖巧地盘在柜子里。玉玉着急忙慌关上柜门,快速回到案边跪下。
“吱呀”一声,门开了。武帝背着手走进来,见玉玉跪得笔直,低垂着头颅,道:“跪了一夜,可有心得?”
玉玉一见他就紧张,此刻又担心元宝暴露,更是吓得得僵直着身体,颤声道:“儿臣……参见父皇。儿臣……儿臣愚钝,唯有勤能补拙。”
总算没有叫成“皇上”,武帝心里稍有安慰,走到案边坐下:“你能有如此思量,这一晚没白跪。起来吧。”
玉玉艰难地撑着书案站起身,不料跪得太久,腿竟不像是自己的,一个踉跄又跪倒在地。剧烈的碰撞唤醒麻木的神经,从膝盖蔓延开来,钻心地疼。
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一把抓住玉玉胳膊,将他扶住。承受着剧痛,玉玉抬头,正好对上那张冰冷的黄金面罩,虽看不到面容,但他觉得那面罩下一定是关切的模样。
“还撑得住么?”武帝声音柔和了些。
“嗯。”玉玉鼻头一酸,咬着下唇,望着近在咫尺的那黄金面具点了点头,强忍剧痛扶着书案站稳了。
听到玉玉膝盖磕地的声音,藏在柜子里的元宝急了,“呜呜”地哼着,前爪使劲扒拉柜门。
武帝听到响动,转头看着柜子,刚积攒的一点慈爱瞬间荡然无存。他“呯”一拳捶在书案上,冲着玉玉怒道:“玩物丧志!整日与畜生为伍,如何能成器?”
玉玉被他的怒气和巨响吓得一缩,双手抱头又跪了下去。
柜子里的元宝听到巨响,更加着急,两只前腿奋力刨开柜门,“噌”一下冲出,发颤的身躯将玉玉挡在身后,冲着武帝龇牙咧嘴“汪~汪~汪”狂吠。护主心切,加上武帝前些日子那一脚,新仇旧恨一并算。元宝森白犬牙冲着武帝龇着,双眼泛红,大有要扑上去与他一决雌雄的架势。
堂堂九五之尊,却被一条狗来回追着咬,武帝更加怒不可遏,抄起桌上的砚台“啪”一下袭向元宝。
元宝“嗖”一下闪开,前腿弯曲,浑身炸毛,恶狠狠地盯着武帝打圈,伺机而动。
玉玉扑上去一把抱住元宝的脖颈,跪地哭着哀求武帝:“父皇,儿臣错了,求您不要生气,我马上把它拉走。”
元宝被他抱住,瞬间就静下来了,疑惑地冲玉玉摇尾巴,转过去亲昵地舔舐他脸上的泪水。
即便是在普通人家,眼前一幕也是难登大雅之堂,遑论是作为皇储培养的皇子。见他与畜生这般亲密,武帝瞬间燃起杀心:此狗不除,皇嗣丧德败行,父子君臣离心!
“来人,将这狗拉出去,乱棍打死!”武帝背着手,寒声道。
“是!”两个强壮的内侍上前强行将玉玉和元宝分开,扼住元宝的脖子就将它往外拖。
“不要!”玉玉嚎啕大哭,哆嗦的双手狂乱地挥舞着,如癫如魔一般,泪眼里满是绝望的凄凉与无助,眼睁睁地看着元宝被拖走,“求父皇不要杀它,求求你不要杀它~”
“不要~不要啊~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它,求你别杀它~”
他挣脱内侍的控制,挣扎着扑到武帝脚下,抱着他靴子声嘶力竭地哀求着:
“求求你~”
“啊~不准杀它,不可以啊~”
“求求你,求求你~”
儿子一声声凄厉绝望的哭求,武帝却似铁石心肠,冷眼看着他撕心裂肺的嚎哭,无动于衷,挥手让内侍把他拖开。
内侍将元宝拖到院中,用绳索吊着它的脖子,“嗖”一下挂上粗壮的树枝。元宝立时挣扎起来,四肢猛烈地乱蹬。
内侍没管哭得声嘶力竭的玉玉,寻来木棍,当着他的面,“噗噗噗”几棍下去,元宝便不挣扎了。血从它低垂的嘴里滴出来,一滴滴滴落地面……
这雪狼群都咬不死的猛犬,机智勇猛又忠心,陪着镖队风里来雨里去,立下汗马功劳,终死于不属于它的皇宫。
玉玉涕泪满面,惊恐地看着元宝不再动弹的身躯,僵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唯一的慰藉,与自己生死与共的爱犬,就这么死了。
“啊~放开我,放开我!”他疯了一般,声嘶力竭地哭喊,撕心裂肺的哀嚎,抽噎到气息混乱,喊得肝肠寸断,嗓音被扯得嘶哑:“我要元宝~放开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武帝背着手冷声道:“把他拖下去,禁足东凌阁。”
内侍立即去拖玉玉。他哭得撕心裂肺,被人扭着胳膊往外拖,回头目眦欲裂冲武帝咆哮:“萧景明,你不得好死!我恨你!”
他瘦弱苍白的脸颊布满泪痕,双眼血红,哭得不断抽搐,恶狠狠地盯着武帝,似盯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猛地挣脱内侍的控制,连滚带爬冲到元宝尸身前,将它软下来的身躯抱在怀里,似抱着万分珍视的亲人,哭得肝肠寸断。
“不过是一条狗,你竟敢这般忤逆不敬!”武帝气极,颤抖的手指直指玉玉,气喘吁吁对内侍道,“去,给朕拖过来!”
紧紧抱在一起的一人一狗被迫分开,在玉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元宝的尸身被拖走了,鲜血顺着尸身,长长拖了一地。
内侍将玉玉拖回上斋殿,摁跪在地。玉玉低着头不断喘息,恶狠狠地盯着武帝,目眦欲裂。
“逆子,你鬼迷心窍,大逆不道,可知罪?”武帝坐在太师椅上,愤怒中透着伤心。
“我有罪,罪不该生在帝王家!”玉玉抬头,愤怒地盯着武帝,眼中冒着怨毒的光,“你杀了元宝,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一向唯唯诺诺的人,此生第一次对人龇牙。
“混账!”武帝大怒,伸手“啪”闪了他一耳光,直接将他扇倒在地。
玉玉耳朵“嗡嗡”作响,头晕目眩,晕了一刻钟才醒过神来。他脸痛得发麻,嘴角溢血,捂着脸挣扎着缓缓站起,直视武帝,恶狠狠地道:“我曾怕你,敬你,更想亲近你,现在看来大可不必。你冷酷无情,亲缘孤绝,不配有亲人!”
“放肆!”武帝又一巴掌扇到他另一边脸颊,顿时将他扇得飞了出去,倒地直接晕了过去。
“拖下去……”武帝身心俱疲,颓然倒在椅子里,吩咐内侍。
玉玉昏昏沉沉睡了许久。梦中,他还在镖局。明媚的夏季,达叔买了西瓜,用井水一镇,甜到了心坎。元宝吐着舌头卧在脚边,馋得口水滴答,最后只落得一张啃得泛白的西瓜皮。
可刹那,一切都没有了。他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却护不住自己的爱犬。风吹动纱幔,发出沙沙轻响,在这万籁孤寂的大殿中尤其响亮。玉玉缓缓睁眼,空洞地望着帐顶,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眼角流下。
元宝,你回罗衣镇了吗?看见玉带河了没?是否已在烈日下撒欢地奔跑了?别总去追野兔,记得回家吃饭……你属于小镇田野,就该在乡间欢快地奔跑嬉戏,自由如风。不该进宫,被囚樊笼。
如今元宝自由了,可自己还没有。
玉玉又冷又饿,膝盖、脸颊,没有一处不疼痛,嗓子干痛,胃里空空,缓缓坐起,发现武帝正坐在桌旁,侧身对着他。
他依旧戴着那冰冷的面罩。之前威严又可怜的人,此刻在玉玉心中真真形如恶鬼,让他厌恶憎恨至极。
“玉儿,我们父子该好好谈一谈了。”武帝低头。
“父皇想要谈什么?”玉玉虚弱地闭上眼睛,“孩儿不孝,愚笨迟钝,不是父皇心中合格的皇储,还请父皇放过我,让我回镖局。”
“你铁了心要回镖局?”武帝冷声问道,“若朕不同意呢?”
“那便请父皇赐上白绫一根。”温热的泪从眼角流出,瞬间滴落被褥。虚弱地靠在被褥上,遍体鳞伤,长期超重的负荷,彻底压垮了这个瘦弱的少年。
武帝没想到自己满心期待的皇嗣,竟是如此脆弱消沉。这样薄志弱行、胸无大志之辈,根本做不了一国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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