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搞清楚这个“理发店”做的真正营生时,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那里逃了出来。
谢云书站在路边,一边抽着烟一边等他的工友们出来。
不大一会功夫,好几个女的上来跟他搭讪,有年轻的,也有不年轻的,有浓妆艳抹的,也有不施粉黛的,有好看的,也有不好看的。
谢云书起初还很耐心地一一拒绝,后来也不知为什么,一股莫名的火气从他心底直窜上来:“滚蛋!老子哪里看着像是来嫖的?”
其他年轻的女郎看他样子俏,倒也不恼,被拒了就走了,最后一个女的岁数要有三十多了,穿着在这个年节里很显突兀的旗袍,冲着他扭身哼道:“你不来嫖,你站桥口干什么?”
女人又冷笑着说:“看你能装几天假正经?男人,呵!”
谢云书就像是被人一刀刺中心口,捅了他一个对穿,血呼啦流了满地,痛得他连呼吸都不能。
他站的地方,本地人叫它“桥口”,是个公开的暗|娼交易点,那些“理发店”,被称为“桥洞”。
他手捂着心口,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到,一个人,你站在什么位置,你在别人眼里就是什么定位。
然后你迟早,无论甘与不甘,愿与不愿,都会走到那个定位上去。
就像他最早的时候也不会抽烟,不会喝酒,不会打牌。
但他现在全都学会了。
他最初与整个工地的人都格格不入,可现在也跟他们打成一片了。
他如今站在“桥口”,茕茕孑立,仍然自恃着半斤清高与三两傲骨,可谁敢保证未来的某一天,他不会从“桥口”,走到那些“桥洞”里去呢?
羊城的冬天一点不冷,但谢云书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管里都注满了淬了冰的寒液,眼前的灯火霓虹、高低建筑,所有的景物都在他的视线里剧烈摇晃,像是倾覆山海的漩涡,要将他吞噬淹没。
“我一直以为你能前程似锦。”
“别扫兴,你要合群一点!”
虚空中两个声音皆带着隆隆回音,炸得他的耳膜嗡嗡作响,又像是探进他灵魂深处的两只利爪将他拼命撕扯,谢云书用双手抱住自己的两臂,胸膛如风箱般鼓动,大口大口,呼出灼热血腥的气体。
你不能这样。
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游离于那两股强大的噪音之外,从他的心底最深处悄然发出。
你只是走错一步,不能把你的终身都搭在泥潭里。
谢云书忽然拔足狂奔。
起初他脚底发飘,跌跌撞撞。
然后他的步伐慢慢稳了起来,快了起来。
不夜城的街头行人如海,他迎风奔跑,发了疯地跑,拼了命地跑。
他越过一个又一个行人,擦过他们的肩,将他们一个个甩在身后,树木、灯光、汽车,所有的景物都在不断倒退,统统被他甩在后面,他像是要把命运强加的所有不公与磨难,全部甩掉,像是要把这些时日以来潜移默化的堕落与沉沦,全部甩掉。
他的胸腔里沉了一片枯败的森林,此刻燃烧起熊熊大火,风声从他的耳朵口鼻涌入,灌进肺腑,助长火势冲天,滚滚浓烟喷薄而出,燎烧得他满眼血红。
他一直跑,往前方跑,往远处跑,往高处跑。
只要不死,他就要跑。
他跑上高高的天台,站在那天台边缘,仰望夜空如墨星辰璀璨,远眺地平线尽头那辉煌的浮世灯海。
他伸长手臂,天地横贯于他身前,仿佛也是触手可及。
他双手拢在唇边,向着这个世界放声呐喊:
“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命比纸薄亦有不屈之心,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谢云书!你要前程似锦飞黄腾达!”
……
*
作者有话要说:
“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命比纸薄亦有不屈之心”来源于《增广贤文》,也是云书前世的一生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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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辗转那些年。
过完正月十五工地重新开工, 谢云书先跟六叔商量,六叔听了他的想法表示赞成:“你说得对,你还年轻,还要奔前程, 不能留在这里过一眼看到头的日子。”
不久后老板来了, 谢云书跟老板提出辞职。
“怎么要辞职了呢?是对这里哪里不满意?”徐良很欣赏谢云书, 想挽留他,“你是不是觉得工地太苦了?其实我早就有了打算, 这样, 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给我当助理, 平时算算账、做做报表, 偶尔陪我出去应酬应酬, 工资还跟之前一样。”
“对不起老板。”谢云书很抱歉, 但也很坚决。
徐良面露了然:“有别的好去处了吧?”
谢云书也很坦白,说了个电子工厂的名字。
徐良皱眉:“你六叔说你家里缺钱用才来了这里, 你去厂里,工资未必比我这里高。”
这个年头出来打工的大多是这样,年纪大的上工地,工地活儿重, 钱也多一点,适合上养老下养小;年轻人大多去工厂,做流水线, 不需要大力气, 但时耗长,工资相对低, 只管自己一张嘴。
谢云书早有打算:“那家工厂跟本地的电大有个联合课程, 每天都会有免费的培训课, 我想上那个课。”
徐良很深地看他一眼,神情复杂:“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不能在我这里久待,但后来看你性子稳重,觉得你又能待的住,本来还想好好培养你,没想到看来看去,都没看准你。”
谢云书恳切道:“老板,我非常感谢你。”
“行,人各有志!”徐良用手背拍拍他的心口,“你去吧,要是那里待的不好你就再回来,我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六叔开着小金杯把谢云书送到了电子厂大门口,临下车前非要塞给他一个红包。
谢云书推辞:“六叔,您已经照顾我很多了,不能再要您的钱。”
“拿着吧,头一个月你没工资,厂里伙食可没我们工地上好,饿了馋了给自己买点好的吃!”六叔捋了把他的头发,“六叔能力有限,别的忙帮不了你,但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你。”
谢云书背着从海滨带出来的那个包——里面的行李一样也没有增加——走进了联众电子厂的大门。
他先做了半年流水工,之后顺利得到了参加厂里培训课的名额。
这个课程一半教理论一半教技术,跟大学一样,也是分学科来考核,如果把所有科目都考及格就会发结业证书,跟电大的机电系属于同等学历。
眨眼时光匆匆,一年多过去了。
在联众电子的日子,有得亦有失。
谢云书眼明手快,在流水线上一直拿最佳绩效,底薪、提成加奖金,月收入竟是不比在工地上少。
别人用几年时间通不过的考试他都通过了,他成为厂里有史以来用最快时间拿到培训课结业证书的人。
谢云书不觉得自己一定是块到哪里都会发光的金子,但不管到了哪里,他都不吝付出最大的努力,他怀着一颗不甘于平庸的心,一步步走得稳扎稳打。
不过他在工厂里的人缘很不好。
谢云书在工地上因为年纪小和六叔的面子,人人都照顾他三分,可他在联众却受到了很多排挤。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谢云书绩效好,人又长得帅,是厂里女工的视线焦点和热门话题,当然也少不了悄悄爱慕他的芳心。
有工友状似开玩笑,实则酸不溜丢的说:“你说你长这么好的脸蛋跟身材,来我们这干嘛?去下海当个少爷那肯定是头牌!”
谢云书不搭理这些阴阳怪气的话,看在别人眼里就很清高冷傲,他不善应酬不爱交际,跟其他男工友的关系自然疏远。
起初谢云书并没有把这太当回事儿。
他一直不是很活泼的人,用夏客的话来形容,谢云书高中三年跟同学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夏客一天说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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