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书像是被什么东西蛰到般微微一震,脑海里有一根神经被牵拉着丝丝跳动。
直到下了车,女歌手那慵懒倦怠的歌声还在谢云书耳边徘徊。
沙哑的音色倾轧过时光,年轮辘辘,将所有的暧昧与叹息再次尘封在遥远的前世。
————
“少爷,我把他送到北站了。”
陈传隔着车窗看到谢云书正等在斑马线上,少年双手插兜,微低着头像在思考什么,即使以一个军人苛刻的眼光看过去,他的脊背也挺得足够笔直,修长的身影被阳光镀上一层热烈的光边,就像新生的白杨一样俊秀挺拔。
有汽车从他身边驶过时突然鸣了声喇叭,他受了惊,猛一抬头,愠怒地比了个中指,这个动作如果出现在别人身上,一定会显得粗鲁而痞气,但由他做来,却别有一种落拓洒脱。
人行道上的绿灯亮起,他快步过了马路,很快就在陈传的视野里消失了踪影。
陈传被老首长从燕京调到千里之外的海滨来保护小少爷,谁知自家少爷又把他派出来跟着一个和少爷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这个指令虽然很奇怪,但他只管完成任务。
陈传把谢云书上车后说过的话和下车后所有的举动都一五一十复述了遍,不过他虽然擅于察言观色,但是一些主观的东西,比如谢云书的表情和情绪变化,他是不可能融进汇报里的。
电话的另一端,江行止身在装修豪华,设备齐全的私人医院病房里,他穿着蓝白格子的病号服站在窗边,听完陈传的汇报后淡淡“嗯”了声,叮嘱道:“不要一直跟着他,有需要的时候搭把手就行,让他……方便就好。”
陈传:“我明白了,少爷。”
“那就这样吧,有事及时告诉我。”
“是。”
挂断电话,江行止坐到床上,他戴上耳机,微微闭上眼睛。
阳光从窗外穿进来,落在江行止紧闭时更显细密丰长的睫毛上,乌黑的发梢和深邃的眉宇越发衬得他的面庞冷白而沉静。
Ipod里唯一的歌曲《飘摇》缓缓地响起前奏,旋律勾起记忆,记忆搭载旋律,飘飘摇摇,扑面而来。
那也是一个夏日炎炎的午后,燕京宽广的道路一马平川,汽车飞驰,年轻人清俊惬意的面庞倒映在后座车窗上。
谢云书戴着耳机,脑袋小幅晃动,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弹动,一副浑然忘我的样子。
“你在听什么?”江行止伸手拿下谢云书的一只耳机,他的手指很凉,谢云书的耳廓有热意,碰触到的时候他感到谢云书微微一惊。
“这么入神,”江行止把耳机塞入自己耳里,“这是什么歌?”
“一首老歌,”谢云书说,“叫《飘摇》。”
江行止专心地听了几句,莞尔:“像是失恋的歌,”他嘴角翘了下,又瞥了眼谢云书的播放器,揶揄道,“你还单曲循环。”
那个眼神里分明写满了恍然大悟似的“哦~~~~~~~~~”。
“不,不是,”谢云书有些脸红,解释的时候有些错乱,一向口齿清晰的人此刻却有点结巴,“这个歌,它不只是讲感情,也有,也有……”
“也有什么?”江行止不是个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但对于自己挑选的特别助理谢云书,他有一种莫名的亲近。
谢云书抿了下嘴,脸上的表情有一点挣扎,好半晌后才像是下定了坦诚的决心,说:“我在羊城找第一份工作的时候面试失败,坐在公车上正好听到这首歌……就是这句歌词,我飘啊飘你摇啊摇,无根的野草……当时我听到,就觉得很、很……”
谢云书咬着嘴唇想了好久的措辞,终于眼睛一亮:“就觉得直击心灵,戳中灵魂!对!就是这种共鸣一样的感觉!您能理解吗?我、我……江总,您……您能不这么笑吗?”
虽然高岭之花笑起来赏心悦目,但是这种明晃晃的取笑,还是让谢云书挺伤自尊的。
“好,不笑,”江行止努力敛住神色,他又听了会,眼尾里的笑意再次涌起,像是一弯浅浅的湖泊,在阳光下荡漾着粼粼的波光,他说,“我还是觉得它像是一个女生失恋了,唱得很悲伤。”
“不完全是这样,”谢云书认真地解释,“这个故事有解读的,它是说两个从没想过会在一起的人,爱情却悄无声息地来临了,当他们意识到这份感情时,却都不知如何面对和相处……”
江行止偏开头,手掌挡住半张脸,谢云书能看到他的喉结在轻微震动,他笑得停都停不下来。
江行止从两万多名求职者里一眼挑中的特别助理,本来以为他性格沉稳又不失圆融,没想到他也有这么……这么可爱的一面。
谢云书无语又无奈地看了江行止好一会,终于自暴自弃似地说:“您笑吧,笑吧,笑一笑,十年少。”
……
“咔哒”,病房门上的门锁轻轻转动,乔冰走了进来。
江行止摘下耳机,幽黑清明的眼睛看向气质高贵却难掩忧伤的女人,唤道:“妈。”
乔冰将手包放在门口的桌子上:“今天觉得怎么样?”
江行止微笑:“好多了。”
乔冰轻轻牵扯嘴角,她想让自己也露出一个笑容来,然而那笑却是怎么看怎么勉强。
身为华国最大的房地产企业乔园集团的皇太女,乔冰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心酸与悲哀,她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她的前夫江成勋出身燕京高|官世家,江乔两大家族是典型的官商结合,儿子江行止的出生更加深了两家的紧密联系。
乔冰和江成勋婚姻存续期间,两个家族枝蔓缠绕,合作密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是没有感情的婚姻毕竟是脆弱的,六年前乔冰与江成勋离婚,两人互不参与对方的财产分割,但是双方约定都不会再有其他子女。
江行止必须是江乔两家唯一的继承人,以保证两家的利益始终捆绑在一起。
离婚后乔冰信守约定,她却怎么也没想到,江成勋早就有一个私生子,年纪只比江行止小一岁。
这件事她还是最近刚刚得知,而比江成勋的私生子曝|光更让乔冰如五雷轰顶的,是她为独子江行止请的保姆和家庭医生居然都是江成勋的情人安排过来,他们多年来一直在江行止的饮食和医药里做手脚,江行止十岁后就体弱多病,全是他们联手戕害!
乔冰坐在床边,给江行止削一颗苹果。
“王慧和沈先明已经全都认了,你爷爷处理完他们就会跟你外公一起过来看你,劳医生说他们以前也害怕,不敢做得太明显,也幸亏你挑食,很多东西不爱吃,而且咱们发现得也算早,只要好好养,你的身体就会健健康康的……”
乔冰哽咽地说不下去,把苹果递给江行止:“来,吃个苹果。”
王慧是个烹饪高手兼营养师,乔冰请她的时候就是看中她一手好厨艺,谁知王慧竟然利用自己对食材属性的专业知识谋害江行止。
芹菜香干与萝卜玉米炖乌鸡同食,伤元气。
酱爆栗子肉丁与番茄牛肉煲同食,伤脏器。
麻婆豆腐与菠菜猪肝汤同食,烧心。
白茅根雪梨猪肺汤与清汤螺片同食,中毒。
………………
这些菜式每一道看上去都很寻常,偶尔或少量吃一点也不会有太大坏处,但如果长期食用,会逐渐侵蚀人的五脏六腑,温水煮青蛙般毁掉一个人的身体。
而乔冰特聘的私人医生沈先明也早被买通,在江行止一次又一次身体产生不适找他就诊时为王慧遮掩。
如果不是江行止自己偶然发现了这其中的猫腻,长此下去这孩子神不知鬼不觉就被人要了命去!
乔冰眼眶猩红,她背过身去,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的身体抖得不成样子,无论怎么深呼吸都不能平复下来。
……儿子遭受的所有罪,都是因为她的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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