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在大通铺上推来挤去地打着滚,一年又一年,后来随着他们父母的关系发生转变,孩子们的距离也拉开了。
谢云书夹了片牛肉放在嘴里慢慢咬,他思索着上一代人是为了什么开始疏远的呢?
谢祖望就坐在谢云书隔壁桌,一桌子男人都是祝家的女婿。
烟雾缭绕,酒杯咣当。
圆桌上的东头位置属于首座,坐在这张位子上的人是祝铁石的大女婿杨松浩。
杨松浩在外地做工程。
如果说八十年代是知识分子和公务员下海的大浪潮,那两千年就是农民工进城的龙卷风。
像海滨这样的江北小城,天上掉下一块广告牌砸到十个人,有八个是在沿海地区里做工程,其实就是小包工头。
最早一批的包工头是很赚到钱的。
杨松浩肚子鼓得圆桶一般,腰间的华伦天奴皮带好像随时都能崩断,皮带的左右两边各挂着一个皮质手机套,他一会拿出诺基亚接电话,一会用摩托罗拉回人短信。
满桌的连襟挨个向杨松浩敬酒。
只有谢祖望没搭理他。
谢祖望没忘记他爹和老大出事要救命钱,他找到杨松浩头上借钱,那会杨松浩说什么来着?
“二妹夫你这笔账就不会算了,一个工人要五万,他们那是在讹你!你家老爷子岁数一大把,就算判也判不了几年,还有你大哥,他都伤成那样,完全能办个保外就医嘛,这件事情你听我的,我保证你人也能保住,钱也能保住……”
这话简直就是畜生说的。
在谢祖望看来,祝君莲和齐大海只是嘴巴坏心眼小,但杨松浩,活脱脱是条毒蛇。
不过这人也算恶人自有恶人磨,谢祖望只要等着看杨松浩的结局,杨松浩后来因为拖欠工人工资被人捅个肺穿心,攒下来的黑心钱还不够他后半辈子看病的。
谢祖望这边没说话,杨松浩倒是自己笑笑地开口了:“二妹夫,你怎么一个人在那喝闷酒呢?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高兴啊?”
谢祖望看看自己手里的酒杯,他一口菜一口酒得自得其乐,的确喝了不少下去,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撴:“这说的哪里话,今天是咱们老丈人的好日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二姐夫是该高兴啊!”齐大海不怀好意地接口了,他转着头跟整张桌子上的人对视一圈,露出一种神秘而兴奋的表情,“前几天大家都看到了吧?咱二姐上电视台了!她那公司生意好得,门槛都被人踩破,里面的衣服都要卖到几百上千!以后二姐夫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在家享福了!”
这话一出,整张桌的人脸色都变了。
谢祖望喝酒本来就容易上头,这下子更是连眼睛都红了:“齐大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大海绿豆似的眼睛眯成一线嘿嘿笑:“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当然是羡慕二姐夫好福气,不像我们哥几个累死累活的要养家……”
“嘭!”谢祖望素日里再是个好脾气的,也忍受不了被人指着鼻子说是吃软饭的,他猛力拍了下桌子,面前的杯子盘子跟着弹跳起来,发出咣当碰响。
众连襟一看气氛不对马上打圆场:
“大海你才喝了多少啊就满嘴胡话了?”
“谢二谢二,咱俩来一杯,你全家搬海滨去后我都还没跟你好好喝过呢,你可不能不给面子啊。”
谢祖望瞪着齐大海,胸口像揣了个风箱呼哧呼哧地喘,左右的两个男人用力按住他,生怕他跳起来跟齐大海拼命。
“瞪什么瞪啊?”齐大海没喝酒的时候都是个混账,这会酒精冲头就更口无遮拦了,“现在村子里谁不知道小书他妈是个富婆,你谢祖望可是沾了大光,吃软饭还不让人说了……”
有人捂住齐大海的嘴。
另两个人也快按不住谢祖望了。
这边的动静当然也惊动了隔壁一桌孩子。
谢云书冷冷盯视齐大海半晌,他站起来走到谢祖望旁边,手按在谢祖望的肩上:“爸?”
一旁的堂姨夫连忙道:“小书,你扶你爸到里屋去躺着歇歇,你看他这满身酒气,也太不禁喝了。”
谢云书没把他爸扶进里屋,爷俩反而去了屋外。
谢祖望舌头都是卷的,也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气的,别人听到他高声喊:“儿子,爸教你开汽车!”
“好。”谢云书应声,先把他扶进副驾驶,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
“左脚那个是离合踏板,中间是刹车踏板,最右边是油门,刹车和油门都用右脚踩……”谢祖望很认真地教。
才说了没几句,汽车颠动了一下,开走了。
谢祖望又惊又喜:“哎呀,我儿子也太聪明了!这是开车天才啊!”
谢云书笑着说:“都是您的基因好,一不小心遗传过来了。”
农村土路狭长,道路两旁是比人还高的秸秆,副驾驶的车窗开着,即便谢云书把车速放得很慢,冬天的夜风还是一呼啦涌了进来,湿冷的空气里沁满了泥土的腥咸气息。
谢祖望终于爆发了:“说老子吃软饭,儿子,你说你老子是吃软饭的吗?”
谢云书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当然不是,齐大海就是胡说,我爸才不是吃软饭的。”
“齐大海那狗|日的,要不是今天是你姥爷暖寿,老子打碎他的门牙!”
“他要不是今天坐在这张饭桌上,我也打碎他门牙。”谢云书把车一直往前开。
“你不能打,”谢祖望打了个酒嗝,头脑被风一吹清醒许多,“你打齐大海就理亏了,交给老爸,我一人能收拾他俩!”
谢祖望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的秸秆田,因为没有灯光,远远近近的只有深深浅浅的黑,他冷冷地哼道:“齐大海就是嫉妒,以前我们的日子没有他们富足,现在过得比他们好了,他们就不平衡了!他们想挑拨我跟你妈,哼,哼哼!”
谢云书意外地看谢祖望一眼,没想到他一句还没劝,他爸竟然自个儿就琢磨明白了。
“儿子你信不信?总有一天你爸能挣得你妈还多?”
这个,谢云书真不相信,毕竟云家的发展潜力深不可测。
谢云书眼也不眨:“那太信了!”
谢祖望:“所以我决定发愤图强加倍努力!”
谢云书劝道:“那倒也不用太拼命,咱们修车是个辛苦活,不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还是得劳逸结合……”
谢祖望猛一拍大腿:“儿子,继续往前开,开到镇上去,趁彩票站还没关门,爸决定再去买十注!”
谢云书:“……”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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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谢祖望你中大奖啦!
晚上客人散去, 祝家的女儿和媳妇收拾餐余,一直忙到九点半。
祝君兰进到老太太房里,她妈王玉桂正在摆弄几个儿女送的礼盒。
在这之前邹莹找祝君兰商量过:“爸妈说办席的钱他们自己来出,都不用我们管, 那咱们送点什么东西合适呢?”
前世这个时候祝君兰跟谢祖望是个什么光景啊, 但他们两口子还是勒紧裤腰带咬着牙打了只小金猪, 就因为老人寿数大了,下一个十年整寿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过, 他们把能尽的心尽足了。
谁知他们最穷的一户送的礼却是最贵重的, 然而即便是这样, 他们也没得着老两口的一句好话。
人眼都是势利的, 在祝家的几个女婿里谢祖望的家庭条件是最差的, 这就是他不受待见的原罪, 他做再多也没用。
老爷子大寿过完没几天那只小金猪就落到三莲手里被她当成吊坠挂在脖子上,祝家二老其实手里攥着不少钱, 可直到他们去世也没给祝君兰分点什么,心偏着呢。
今年祝君兰手里有钱了,别说小金猪,就是打套十二生肖也没压力, 但她只跟邹莹说:“问问他们几个送什么,咱们也送一样的就行了,再给爸妈多做几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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