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干巴巴地对着马上就要哭出来的乔郁道:“听见了吗,乔卿。元卿说他不愿意。”
皇帝从未觉得世间有一件事像这般荒唐过。
然而元乔二人毕竟尚算国之重臣,训斥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竟被皇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憋得难受,就把希望寄托在了元簪笔身上。
连皇帝都没拍案而起叫荒谬,谢居谨等人更不能说话了,干脆闭嘴当没看见没听见,等乔郁说的更过分了再开口。
大殿中一时寂静无言。
元簪笔世家出身,身份尊崇,若是和乔郁搅在一块,恐怕元老先生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儿子拖回去打上几十鞭再扔到祠堂跪着,好在老先生不在,不然当真容易被气昏过去。
乔郁抿了抿唇,唇色与面色一样白。
若说装可怜,无人可出乔郁其右。
放在平时,元簪笔不介意陪着他演戏,看看谁技高一筹,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并没有乔郁那般厚颜无耻,许多话就说不出来了。
乔郁道:“臣知晓了,”他看向元簪笔,含着秋水一般的眸子底下是沉沉的血腥气,似乎是饿极了的猛兽盯紧了自己的猎物,“只是不知,元大人为何拒绝?”他语调缓缓,却十分清晰,力图让每一个人都听清,“先前元大人同我,”他一顿,似乎猛地想到了什么,从耳垂红到了脖子,桃花似的灼人,元簪笔看得赞叹不已,心道人果然是有所能有所不能,“元大人先前并不是这样说的。”
他将姿态放得基地,哪里有先前那咄咄逼人的权臣的影子?
他几乎将用情极深写在了眼睛里,令人动容至极。
元簪笔一时无言以对。
他得承认,乔郁说的都是真的,他确实与乔郁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只是两人都没有当真,不过是你来我往棋逢对手罢了,现在他将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说的确实不假,只是意思全然变了,元簪笔又不能一句话一句话地解释,因此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有口难言的滋味。
皇帝涩然道:“这其中,似乎有什么隐情啊。”
乔郁哑声道:“其中内情不可为人所知,你说对吗,元大人?”
元簪笔感受到无数种目光落在身上,只是他本来就极少外露情绪,干脆一点头,道:“诚如乔相所说。”
乔郁轻声道:“今日我在陛下面前言明,并没有逼你的打算。”
此言一出,连元簪笔都要被气笑了。
乔郁眼睛不着痕迹地一弯,像个蛊惑世人的狐狸精。
“只是时日拖得太久,夜长梦多,”他盯着元簪笔,目光恨不得将他一口一口嚼碎吞下去,“臣既然喜欢元大人,自然也不会在意其他,”他一笑,委曲求全的意思居多,“若是元大人愿意,臣也愿意十里红妆,嫁给元大人。”
他真是不要脸了!
他将姿态放得太低,连皇帝都要看不下去了。
但他毕竟是个局外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来劝乔郁。
魏律可没说惧内如何,也没说丞相下嫁又如何,这都是私事,皇帝想管也管不了。
本来这种事情,就算乔郁真逼着元簪笔娶他,闹到皇帝面前,皇帝也只能调节两句,他又不能真按着两个人的头拜天地。
他语塞了半天,忍不住给谢居谨使了个颜色。
憋了许久的谢居谨立刻道:“乔相就算真对元大人情深根重,”他总觉得这个词放在俩大男人身上怎么用怎么别扭,“这里也是朝廷,乔相也是丞相,无论如何都该谨记自己身份,若是丞相都无体面,又如何协理百官?”
乔郁轻轻一笑,对谢居谨道:“谢大人说的极是。”
他不轻不重地认下了,却让谢居谨觉得比他顶回去还让人难受。
如乔郁这等搅弄风云玩弄权术的权臣,还是似笑非笑深不可测的表情更适合他,而不是这样伏低做小泫然欲泣,看得谢居谨只觉得骨头都酸,恨不得找个东西把乔郁的脸挡上。
皇帝道:“谢相说的是,你……”他没想到乔郁能弄这样一出,“好自为之。你与元卿之事,毕竟是你们二人的私事,朕管不了,”下一句确实是真心实意,“也不想管。今日若是没有其他事,”这样看来,今日最大的事情居然是乔郁要嫁给元簪笔,“就散朝吧。”
皇帝做了二十几年皇帝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他十分不想一回生二回熟。看向两个臣子的眼神也复杂极了,恨不得摆摆手让两个人赶快滚出去。
待听到臣等告退之后,皇帝道:“乔卿,你随朕出去走走。”
乔郁颔首道;“是。”
众臣看乔郁眼光各异,看元簪笔神情更是复杂。
乔相貌美人尽皆知,他晋升又极快,朝中早就有不少他的传言,眼下他又坐实了自己是断袖,让这些谣言更上一层楼。
除却朝中流言,牵机侯元老先生也不会放过他,这些事情,想必他还没出宫门,就会传到他父亲耳朵中。
元簪笔虽然久不和家中来往,但没有到众叛亲离的地步。
他的头虽然不疼,但还是忍不住按了按。
乔郁今日的举动目的再明了不过。
元簪笔利用了乔郁,乔郁危机四伏,他却悠闲地站在岸边观望,时不时将水搅浑。
目前看来,元簪笔既不属于士人,也不属于世家,更偏向皇帝,恐怕在皇帝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乔郁今日特意用这样的方法将他和元簪笔牢牢地绑在一起,就算大部分的人都不信,就算皇帝不在意,在启用元簪笔时,也会犹豫片刻。
元簪笔又舍命救过乔郁,有了今日一场,两人的关系在外人眼中已然亲近得不能再亲近。
日光暖暖地落在身上。
从来都是旁人在皇帝面前欲言又止,皇帝难得体会到了何为欲言又止,他看着臣子年轻沉静的脸,忍了半天,又把想说的话咽下去了。
他很想问问乔郁你是不是疯了,今日你到底在做什么?
乔郁的野心都写在了眼睛里,皇帝才不会相信乔郁会为了私情放弃权位,然而今日他疯得太厉害,厉害得皇帝都不觉得他是在做戏。
“你……”
乔郁的眼泪已经干了,道:“陛下。”
皇帝神情难以言喻地问:“你当真?”
乔郁轻轻叹息地问;“臣字字句句不够真心吗?”
就是太真心了,真心得皇帝觉得他不是真心实意而是病的不轻!
皇帝目光怀疑地看着他。
乔郁仰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边流露出几分笑意来,道:“臣确实想嫁给他。”
皇帝目光深深,“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乔郁不惊不惧,平静地回答:“臣知道,臣就是太喜欢他了,又留他不住,才一时昏头,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求陛下成全。”
皇帝好像第一次认识乔郁地把他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若说他全然不知道乔郁的心思那么绝无可能,他无非是想借着这个事情同元簪笔绑在一块,无论是谁,无论是哪一党想与元簪笔合作,都要考虑一二。
乔郁当真是疯得很。
乔郁先前不是没想过自己死,让元簪笔好好活着,两人毫无关联,自然也不会有牵连之说,然而方悦之事出了后他便彻底想开了,既然余生无趣,那就找点乐子,既然黄泉孤寂,那便寻人陪伴。
他就算与元簪笔之后再无感情,也会死死地抓着他。
皇帝要是看不出来他就白做皇帝了,只是他并没有乔郁想的那么多,他只以为不过是乔郁想的又一个损人不利己的法子而已,或许其中还掺杂几分真心。
皇帝这么想就释然不少,于是同乔郁开玩笑道:“纵然乔卿情深,元卿不还是不愿意娶你过门吗?”他这个词说的有点别扭。
乔郁也笑了,道:“如臣这样的身份,若是嫁给元大人,诚然是高攀。”
元簪笔门第之高令人咂舌,和元簪笔这样四世三公的世家相比,乔郁这个权倾朝野的丞相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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