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簪笔颔首,难得有几分恭敬地回应,“是。”
他这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守礼知进退纵然面对乔郁也教养依旧,实在无可指摘,却看得乔郁觉得嗓子更干,他表现得越一本正经,乔郁就越想扒开他正人君子的皮,看看到底是什么样蛊惑人心的里子。
好个小元大人。他想,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朝元簪笔的背影举杯,道:“慢走。”说着,将茶一饮而尽。
他目送元簪笔离开,松开握着帘子的手。
帘子落下,也挡住了他唇边带笑的脸。
他道:“寒潭,你可知道何为上兵伐谋吗?”
寒潭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显然对于乔郁莫名其妙的命令和时而奇怪得不能再奇怪的话已经习以为常。
元簪笔拎起阿璧的后颈,闲闲地说:“我自小认识元簪笔,迄今为止已近二十年,他这个人少年时就极聪明,一点就透触类旁通,只是被元簪缨教养长大,有时候难免太过天真,不知变通,不过,”他将猫抛给寒潭,被寒潭稳稳地抱在了怀里。阿璧乍进了陌生人的怀抱,只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它和脾气不好的乔相在一起时放肆极了,很是明白乔郁不会将它如何,但寒潭不同,他身上那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冷意与杀气偶尔倾泻出一点,就令这通人性的猫儿望而却步,自然一动不动,老实的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点,他从小到大竟没什么变化。”
“元簪笔师从魏阙,兵法学的妙极。”乔郁道:“把它洗干净。”
……
淮王斜靠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卷书,一目十行半读不读地扫过书页。
他面前蛾眉可堪入画,素衣出尘的女子手执白玉棋子,玉石温润细白,却不曾将女子葱根一般的手指比下去,她一手按在柔软的红唇上,神情有几分困惑,她一面想着棋局,一面悄悄觑着淮王的神情。
淮王被女子温柔如水的视线几次落在身上,却还是慢悠悠地看完三页,才道:“想不出?”
女子听他终于开口,将棋子随手一抛,落在黑子那也不顾,有点委屈道;“王爷欺负妾。”
这貌美得如同皎月生辉的女子用一种低,又恰到好处让淮王听见的声音嘀咕道:“哪有王爷这样的,日日来找妾就只是看书下棋,”她仰头,露出素白的脖颈,“妾蒲柳之姿,在王爷眼中不如这价值连城的玉棋子是自然,此时看来竟是连一卷书都不如了。”
淮王温声道:“怎么会呢。”仍是扫了几眼书,似有些漫不经心。
女子看起来有点不高兴,嘴唇却微微翘起,有几分笑的样子。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女子抬眼,这下是真的不高兴了。
她本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扫撒奴仆,径直走进来的却是一个锦衣人,长发拿与头发同色的发带高高束着,锦衣裁剪的利落,显得本就修长的身姿更加高挑,眉宇和眼睛都是姑娘样的柔和,颧骨却有点高,看上去既像个消瘦清秀的姑娘,又像个漂亮的少年郎。
若是方鹤池还活着,大概会觉得这锦衣人十分眼熟。
这看不出性别的锦衣人到淮王面前半跪着。
淮王歉然一笑。
这女子恋恋不舍,眼中仿佛有无限情谊地看了一眼淮王,方才婷婷袅袅地走了出去。
他开口,是有点沙哑的,少年人的声音,“太子昨日酉时出宫,于城外别苑召见了季微宁,”锦衣郎低头,“属下无能,未能进入别苑。”太子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当然要命人将别苑守得滴水不漏,他纵然武功过人也难以进入,但没有提个中理由,“请主人责罚。”
淮王终于放下了书,无奈地笑了笑,道:“我这个侄子懦弱,做事瞻前顾后,少些决断,但这样也好,谨慎总不会有错。”他看着仍跪的笔直的少年,道:“此事不是你的过失,起来吧。”
少年人抿唇,跪在地上不言。
“阿照,起来。”淮王道。
这话是个明确的命令,名为阿照的少年人起身,站在淮王身侧。
“不论我的太子侄儿同季微宁说什么,季微宁是如何选的,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不必急于一时。”淮王轻笑道:“太子与本王关系并不亲近,他这次愿意听本王的话,本王很高兴。”淮王拈起落在黑子中的那枚白子,循循善诱道:“阿照,你觉得这枚棋应该下在什么地方?”
阿照静静观察半天棋局。
他一直学的都是杀人之术保命之学,与风雅无缘,纵然天资聪明,认认真真地看了会才道:“属下不知。”
淮王将白子放下。
于是黑子生机尽绝,胜负已分。
淮王语气听起来像是叹息,“怜姑娘真是聪明至极。”
……
元簪笔从皇帝那出来天已彻底黑了。
小雪站在不远处屏息凝神地提着宫灯站着,见到元簪笔出来眼睛一亮,无声地叫道:“大人。”他差点足下一点飞过去,又猛地意识到这是在御驾前,只得故作稳重慢吞吞地移到元簪笔那。
灯下看人,或许是因为不够亮,人都是要好看几分的。
元簪笔面无表情,一如既往,朝小雪点了点头。
小雪就提着灯在他身边。
一路上不少人同他打招呼,都被他如常地回应了。
小雪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盯着元簪笔的脸看了半天,皇帝不愿打扰周边,故只命人找了平坦处扎营休息,道路并不平坦,小坑石子不计其数,饶是小雪轻功绝世,也因为太专注看元簪笔踩到光滑石子,脚下一滑往前欲扑又被他硬生生地转了回来。
元簪笔看他。
小雪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大人。”
元簪笔不问他怎么了,因为他知道,少年人等下就回和盘托出,果不其然,小雪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问:“大人不高兴?”
元簪笔脚步不停,反问道:“我不高兴?”
虽然元簪笔表情和平日没什么差点,但小雪就觉得他半点都不高兴,可马车内一直没什么动静,皇帝似乎一直慢条斯理和颜悦色地同元簪笔说话,他想不出是为什么。
小雪道:“难道大人很高兴?”他俩大人喜怒不形于色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
元簪笔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融入风中,半点都听不见了,“蒙陛下赏识,我自然是,”小雪没听见微微凑近了些,只听元簪笔的语气比平时更倦,也更冷,“高兴的。”
第63章
小雪听他这样说,又如何不明白此事一定同皇帝有关。
他们的皇帝陛下行事如何小雪这么些年在元簪笔身边看得清楚,只是不知道皇帝究竟说了什么,就连安慰都觉得无用。
但元簪笔却并没有阴阳怪气的意思,因为皇帝对他所说的,不可谓不赏识。
皇帝说他是元璁景之子,元簪缨幼弟,名门望族,累世公卿,身份贵不可言。
“太子虽然怯懦,但毕竟是朕的嫡子,”皇帝轻轻吹了吹茶,朝元簪笔笑道:“他这些年行事谨慎,没有大功,亦无大过,朕与皇后故剑情深,更不愿意因此坏了夫妻情分。”皇帝对太子的评价甚至说得上温和,全然不似在淮王面前那般无情,这样的言词近乎于推心置腹,元簪笔静静地思索了一息,思索自己要不要配合皇帝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不过最终只颔首。
他心中想的非是皇帝对待宠臣重臣的亲密,而是想起了乔郁。
宫中诸多流言并非全是乔郁的手笔,可大多也与乔大人脱不开干系,他清楚,太子难道不清楚?
况且二人之间还隔着陈秋台的血仇,这事的始作俑者是皇帝,可那又如何?太子之后若要安抚陈氏旧人,送去最大,最和人心意的大礼莫过于乔郁的性命!
“陈秋台的错处……”皇帝随口提起,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静默一瞬,突然道:“乔郁倒是聪明的很,就是性子急切了些。”他笑盈盈地望着元簪笔,元簪笔甚至能从这双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皇帝态度亲近无比,他应当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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