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簪笔抬头,正对上乔郁的眼睛。
乔郁眼仁乌黑,仿佛是黑夜中的大湖,稍有不慎,便能溺死在水中。
乔郁几乎能看见元簪笔眼中的窘迫了,仿佛被逼入了绝境又无计可施一般。
魏筎与羽先生面面相觑。
乔郁道:“魏大人,先将羽先生送到别处安顿,本相和元大人还有话可说。”
魏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拽着羽先生一同出去了。
羽先生很有一个阶下囚的认知,并没有多说什么。
元簪笔清了清嗓子,道:“多谢乔相。”
乔郁道:“谢本相什么?”
元簪笔道:“谢乔相找到那位……羽先生?”他似乎不大确定羽先生的名字,“若无他的手令,叛军不会这么快就溃散。”
乔郁一笑,“元大人太客气了,这本就是本相的分内之事,何必言谢,本相也相信将军,若是没有本相,将军也必定得胜。”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梅大人呢?”
“我到后不久梅大人就到了,没有进来。”
他没有复述梅应弦的原话。
梅应弦的原话是:“不好意思睡过头了,”药效在那,他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醒来时才发现刺史府都被攻破了,他生怕乔郁死在里面,但好在元簪笔也到了,“下官险些辜负与乔相的约定,差点酿成大错,多亏了元大人及时赶到。”他半点不想面对乔郁,还不知道看见乔郁,乔郁能说出什么话来,遂干脆不来,“大人与乔相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下官就不打扰了。”
仿佛人人都觉得他和乔郁必定有无数的闲话可叙,又仿佛人人都觉得他和乔郁必定不死不休。
乔郁怎么看不出来元簪笔是在拼命转移话题?
饶原与邵陵足有三百里,元簪笔一定是那边局势刚刚平稳就率轻骑赶过来了。
他为何这么担心?
乔郁死了对元簪笔可没什么害处。
就算他真的担心乔郁死了,皇帝对他心存芥蒂,那派人来就行,何必自己来?
乔郁道:“刚刚打完一场仗,又跑来打了另一场,元大人实在辛苦。”
元簪笔道:“分内之事。”
他这句分内之事都要将乔郁气笑了。
他不知道为何,元簪笔这个人能嘴硬成这样,宁可东拉西扯和他说一堆不相干的正确废话,也不愿意简简单单地和他说一句我担心你。
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博得一国丞相的好感,总比令他厌恶抵触着强得太多。
元簪笔并不是个傻子,但却没有一次利用过这样的机会,让乔郁甚至都要以为自己在元簪笔心中是否毫无利用价值,才让他如此生疏。
乔郁眼光流转,让人不敢看下去。
元簪笔似乎也觉得半跪在他面前有些尴尬,正要起来,乔郁却一下按住了他的肩膀。
元簪笔微讶。
下一刻,他原本看向别处,略有心虚的眼睛骤然睁大了。
乔郁隔着面甲,在他唇边轻轻一贴。
“多谢元大人。”他喉咙中含着模糊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
加了不到一千字。
第41章
乔郁见元簪笔满眼震惊之色,颇为满意,想要摘了面甲,却被元簪笔按住了手。
乔郁笑道:“若是本相现在摘了你的面甲,会不会看见元大人面色绯红?”
元簪笔摇头道:“不会。”
乔郁眼睛一转,笑道:“本相不信,除非你让本相看看。”说着,空闲的手极快地伸向元簪笔的脸。
元簪笔偏头,躲过了他的手。
乔郁拖着嗓子道:“元璧,你说你与本相亲也亲过了,睡也睡过了,还与本相共患难了这么多次,为何不愿意让本相看看?”
元簪笔道:“我有事想问乔相。”
乔郁挑眉,“可以,先把面甲摘了再与本相说话。”
元簪笔拿开他的手,坐到了乔郁对面,道:“既然如此,是不是意味着我能与乔相谈条件?”
乔郁双手环胸,不由得冷笑道:“你以为你那么值钱吗?”他话锋一转,“先说说看,你想问什么?”
“乔郁与梅将军的筹谋。”元簪笔毫不客气道。
“青州谋反一事与世家必有牵扯,只是本相不知道谁才是主谋,叛军伏诛,羽先生又在我手上,一定会有人坐不住,想来杀本相与羽先生灭口。”乔郁手在喉咙上一划,“能引蛇出洞,何乐而不为?你能用梅应琴的事情驱使梅应弦,本相为何不能?”
假死本是元簪笔与梅应弦商定,以放松叛军警惕,不想乔郁竟看得透彻。
乔郁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你刚出事,梅应弦就死了,未免过于巧合,元璧,你是不是拿本相当傻子哄呀?”他语气甜软,其中却有不可忽视的冷意。
“确实有人给他下毒,我与梅应弦不过将计就计。”
“巧了,”乔郁笑得更开怀了,“本相也不过是将计就计。”
他目光示意元簪笔将面甲摘下来。
元簪笔果然将面甲摘下。
他面色略带些苍白,连唇色也泛着白,似乎惊到了。
乔郁有点不满意地想,这次没哭。
他把元簪笔放在桌上的面甲拿起来,手指轻轻擦过,似乎在抚摸心上人的面颊一般专注,“元大人进城时有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元簪笔言简意赅道:“杀了。”
乔郁略一抬眼。
或许是少年时的元簪笔太好欺负,性格太沉闷,又没什么心思手段,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告诉元簪缨,又或许是元簪笔对他还有几分竹马情意,极担心他的安危,他总觉得此人心慈手软,了无心机。
乔郁道:“让本相猜猜,元大人有没有派人去方家。”
元簪笔似乎有点疑惑,“为什么去方家?”
乔郁道:“你知不知道……”
元簪笔打断他,“我知道。”
乔郁方才的高兴被元簪笔这三个字一扫而空,他弯了弯眼,“你知道?你知道却没有第一时间派人去方家,本相很好奇为什么。”他转头,立刻吩咐了下去,“派人将方家祖宅围起,除非方鹤池自己出来,不然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魏筎道:“若是十天半个月不出来?”
“那就围十天半个月。”乔郁漫不经心道:“他们不在乎死人,本相也是不在乎的。说起来,”他笑,在这满是血气,阴沉万分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澈明丽,“方氏大概没见过人吃人是怎样的惨状,现在可以让他们见见。”
魏筎不敢说话,他直觉乔郁这时候虽然笑得比谁都开心,实际上却和元簪笔刚进门时半点不同,领命下去。
乔郁有点烦躁地敲了敲桌面,“你没派人去,因为你不愿意让人觉得,是你不留情面,一心想看方氏覆灭。”他笑容已经消失了,“那你知不知道,你在青州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世家将你与本相划为一党?”
对于乔郁的怒气,元簪笔只说:“不会。”
乔郁指甲在桌面上留下一道划痕,他像是喃喃自语,“因为世家势力微,此次青州事更是牵连甚广,若你不如元簪缨一般,无论是陈秋台还是谢居谨,都不会将你推到本相面前,相反,他们会对你极尽拉拢,”他手指尖微微发白,但仍漂亮像一块玉,“这就是你对方氏所作所为不理不睬的原因。”
他与乔郁不远不近,自然能看见对方眼中的怒意。
可他竟点了点头,称赞乔郁,“乔相很聪明。”元簪笔并无任何挑衅的意思,在乔郁听来意思却截然不同。
乔郁只觉得半身都凉了。
他以为自己与元簪笔能共事这么久,还默契非常,是因为两人心思相同。
他以为元簪笔见到了青州那么多死人,会意识到世家是多么腐朽不堪的东西。
他以为……两人还算有几分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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