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郁拿手遮在额头上,也不知道是想挡光还是想做什么,“他们刘氏皇族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心思深沉。”他这话以犯上的罪名拖出去斩了都足够。元簪笔不在,乔郁身上的戾气与恶意便不加掩饰,面容艳色逼人的美人,神情却阴沉得像个鬼,“猜他们的心思,不比杀了他们更容易。”
寒潭自然道:“是。”
这人靠着软枕,道:“第二件呢?”
帐子一半撩起,一半放下,照着乔郁下半张脸。
“太子似有异动。”他这话说的委婉,倒不是为尊者讳,而是太子眼下目的还不明,无法下断言。
乔郁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本相若是太子,此时就找个由头带兵勤王了,战乱嘛,”他漫步尽心地说:“死人是寻常事,皇帝死了,就是大些的寻常事,世上哪有不死的人?”
现在犹豫不决,只控制了京城有什么用?待皇帝回去,他所做的意味不明之事都会成为治罪的理由。
陈秋台与皇帝都是绝顶聪明心狠手辣之人,怎么就养出了这样优柔寡断的太子?
乔郁垂眸。
他这边得知了太子的消息,恐怕不久之后皇帝也会知道,他便不必禀报皇帝了。
做皇帝未必随心所欲,要废个太子还要想出诸多理由,来堵天下和朝臣的悠悠众口。
他的所作所为皇帝哪里不知?不过任由他散布流言,在太子身边安插眼线,甚至推波助澜。
他,不过是皇帝用着顺手的一把刀罢了。
乔郁摆手道:“退下吧。”
寒潭颔首,道:“属下告退。”
乔郁待寒潭关上门,立刻又姿态全无地躺在床上。
但既用利刃,便要明白终会为利刃所伤的道理,需要时时警惕,刻刻提防才行。
他把玩着自己散下来的头发,在暧昧不明的晨光中艳丽绝伦,这美人神色冷淡地想:皇帝,为什么还不死。
还有元簪笔……
想起元簪笔,乔郁的神情软化了些,只是眉眼中的戾气更浓。
元大人的兄长对皇帝之忠朝野皆知,元簪笔受元簪缨教养,自小耳濡目染,是断断做不来欺君罔上之事的,他与元簪缨的区别无非是对皇帝忠心多寡而已。
元雅当年奠定天下格局,元氏与皇族关系一直极近,两族多有通婚,元簪笔身上,或许还流着刘氏哪位公主的血,当今太皇太后,更与元簪笔的祖母是亲姐妹。
这样近的亲缘,加之皇帝如今的宠信,乔郁怎么能,怎么敢和元簪笔坦白心意。
乔郁只觉头皮一疼,不由得嘶了一声。
低头但见手指上绕着几根长发,居然是被自己扯下来的。
事不成,至多死他一人而已,事若成,他要如何同元簪笔交代?
他将长发从手上解下来,眉头紧紧皱着,思虑片刻才叫人进来侍奉他梳洗。
待乔郁从卧房出来,天早就亮透。
微风吹拂,倒比在房中闷着感觉好得多。
乔郁估算着元簪笔回来的时间,揉了揉自己分外阴沉的脸,笑容虽是如常,只是眼中厌恶还未散,元簪笔定然能一眼看出他不对劲。
乔郁坐在树下泡茶。
他不精于此道,动作生疏,平白浪费了上好的茶。
元簪笔回来时看他一人坐在那,面无表情地拿起铜壶注水,水汽渺渺,打湿了乔郁微颤的睫毛。
乔郁抬头,见元簪笔站在不远处看他,一扬下巴,态度有些颐指气使地说:“过来泡茶。”话刚出口,便见元簪笔身后还站着个宫装高髻的女子,妆容精致浓淡相宜,看上去四十岁上下,容色虽不娇艳了,但仍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神情冷漠,透出了种高不可攀的严肃。
元簪笔介绍道:“李大人是掌管别苑的女官,奉陛下旨意询问乔相是否一切安好。”
想来是元簪笔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她,两人一块进来,也少了护卫查验的繁琐。
乔郁颔首,目光只在女人身上一扫便收回了,语气却恭恭敬敬道:“本相一切都好,多谢陛下关怀。朝中人才众多,本相得以忙中偷闲,仪容不整,望见谅。”
仪态高华的李大人眸光微颤,望向乔郁时,似乎连呼吸滞住了。
乔郁微讶,道:“李大人?”
元簪笔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道:“李大人可还好吗?”
这位李姓女官的眼神从不可置信转为平静如常只用了一瞬,她欠身施了一礼,语气毫无波澜地说:“乔相风姿过人,下官一时有些看呆了,”她声音里有一种竭力压制的颤抖,“还请大人恕罪。”
这位李大人找到理由可真是……别具一格。
乔郁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笑吟吟地说:“多谢大人夸奖。”他微微抬头,令李女官能更加清楚地看见他的脸,“大人从前见过本相吗?”
李女官平淡道:“并未见过。因从未见过,今日见到乔相方会失态。”
乔郁笑道:“竟从未见过,是本相想差了。”他泡了杯不满意的茶,便随手放到桌上,“本相还以为,好久之前就同大人见过。”
这位李女官看他的眼神那一刻实在太奇怪了,乔郁杀过很多人,但从不记得自己杀过的人中,有什么亲眷在别苑做主事女官。
她的眼神太复杂了,如果不是院中还有旁人,乔郁甚至以为这个女人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就会落下泪来。
简直与……简直与昔日的陈秋台,一模一样。
第73章
李女官目光大大方方地落在乔郁脸上,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后淡淡道:“下官曾在宫中做过女官,若乔相家中长辈有谁得恩典,可携子入宫,说不定当真见过,只是下官实在想不起来了。”
乔郁微微一笑,道:“那该是没见过。”
李女官福身,道:“下官既已得见乔相,当回陛下。乔相,元大人,”她对二人道:“下官告退。”
乔郁颔首,“恕不远送。”
元簪笔道:“我送李大人。”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别苑。
乔郁又倒了一杯茶,他手中握着略烫的杯子,却惬意一般地眯了眼睛,阿璧轻巧地跳到他腿上,拱来拱去,找了个舒适的地方窝着,圆溜溜的眼睛也半眯着。
乔郁的别苑外种了大片青竹,远见翠绿,宛如一汪碧水。不知是哪个贪玩的丫头在竹子挂了数个铃铛,清风吹过,响声清越。
李女官望着元簪笔欲言又止,秀长的手指在袖子下攥得极紧,松开时方见手心一片淤血红痕。
元簪笔随她慢悠悠地向前走,没有半点催促的意思。
李女官心中有喜有忧,百味杂陈,此事干系太大,元簪笔同她相识不过半年,叫她如何能毫无防备地信任?可……可眼下,除了元簪笔她又能信任谁?
她甚至不知乔郁对今上是何种态度,更觉得乔郁会相信她说的话。
片刻后,李女官似乎下定了决心,道:“确实同太子妃有几分肖似,也……”她看着元簪笔平静的眼睛,缓缓地说下去,“也,有些像太子。”
像,自然是像的。
只美人眉眼总会有几分相似之处,太子妃当年被后宫中人誉为玉璧,刘氏皇族样貌更是惊艳夺目,代代皆如此,可乔诣哪里不是青年俊美?乔夫人容色娇艳,这两人的孩子生得自然漂亮。更何况,乔郁是这样的容貌,纵然眉眼与太子太子妃三分相似,可他已位极人臣,旁人不清楚故太子太子妃的样貌,难道皇帝不知晓?
皇帝要是知晓,怎么可能会留乔郁在身份这么多年,且予以高位?
就算朝中还有老臣,就算宫中仍有旧人,见到乔郁心生怀疑,却也会因为皇帝的态度打消疑虑。以皇帝秉性之多疑,他当然不会允许自己兄长的子嗣仍旧活在人世间。
元簪笔默然,点了点头。
他神色沉静,好像一点都不意外,道:“朝中这么多年无人怀疑过乔相身份,不知大人缘何觉得乔相与故太子夫妇相似?”
李女官苦笑道:“下官先前在东宫并非太子、太子妃亲近臣属,”若是亲近,也许早就落得个悲痛万分,为太子、太子妃殉葬自绝的结局了,“下官在东宫不过是一扫撒侍女。”她笑容苦意更浓,“下官十三岁被从掖庭分到东宫做侍女,因下官并不聪慧,人亦无上进之心,十余年仅仅是普通婢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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