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簪笔回答道:“父亲,除却大局考量,我亦有心。”
……
乔郁坐在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书。
纵然是元簪笔带了一身凉风进来,他亦是神色无恙,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元簪笔解下披风挂好,瞥了眼乔郁,见他在一盏昏黄的灯下手不释卷,只道:“小心伤眼。”却没有命人再送一盏亮的进来,因为他不会让乔郁继续看下去。
乔郁恍若未闻地看书。
元簪笔更衣解冠,披散着长发在房中忙来忙去。
乔郁余光看他。
元簪笔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乔郁热切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漱过口,拿起干巾拭净唇边水渍。
乔郁眼见他忙完,连自己都意识到自己几乎是眼巴巴地等着元簪笔。
元簪笔放下干巾。
乔郁立刻别过头看书。
元簪笔离他不近,却也看得见乔郁按着书页的手用力有多大,险些将那页扯下来。
“在看什么?”元簪笔声音很是柔和。
乔郁故作无意,一眼不眨地看着那页被他看了小半个时辰却一个字都没看见去的书,面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被打扰的不悦,随口道:“陛下近日的药案。”
“有几份?”
元簪笔颇有几分明知故问,但乔郁将他的没话找话通通归为他想和自己说话,因而回答的十分愉悦。
“自然只有一份。”
元簪笔若有所思,“我原本想着这本若是被月中撕坏,我尚能命人去买一本,药案只有一份,还请月中将手松开些,”他思索片刻,又补充道:“想来太医院应有备份……”
他没说下去,因为乔郁已放下书,有点不满地看他。
乔郁以手撑颌,笑眯眯地问:“二公子,洞察人心是不是很有趣?”
元簪笔坐在他对面,里衣单薄,被水略微打湿的领口有些透明,乔郁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元簪笔喉咙上移开,“无趣,”元簪笔答的坦然,“你不与我说话,我只好寻别的法子诱你开口。”
乔郁奇道:“你为何这般理直气壮?”
元簪笔眨了眨眼,这个动作令他面容一下柔软了不少,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其实我十分愧疚。”
乔郁扬眉,实在从元簪笔身上看不出半点和愧疚相关的情绪,“二公子当真是喜怒不形于色。”他阴阳怪气道。
元簪笔垂眼,没有回答乔郁,只取了素色发带将头发束起,他将颊边碍事的碎发一并拢上去,束得很高,人显出了几分不符合年龄的少年意气。
乔郁不解,“缘何束发?”
元簪笔捻了捻发尾,道:“碍事。”
他正襟危坐,神情认真,乔郁就算有心玩笑也说不出什么,只得道:“还请元大人为我解惑。”
“想听哪一件?”元簪笔问。
“有很多件?”乔郁忍不住皱眉。
元簪笔是聪明人,他很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太喜欢自己的枕边人也聪明到能将事情隐瞒得滴水不漏。
元簪笔又眨了眨眼,他脱下官服,又将能印证身份的所有饰物都取下,这样看来颇有几分少年时的样子,他的举动与其说是敷衍,倒不如说是一种示弱。
或者,一种撒娇。
乔郁深吸一口气,恨不得拿手掩了他秋水般的眼睛,硬着心肠道:“我的身份。”
“我才知道不久。”元簪笔道。
“不久是多久?”元簪笔惯会避重就轻,这个不久,可能是一年前,还可能是数年前。
若他问,元簪笔说的一定会是实话,但有没有全部说出来,元簪笔可绝对不会保证。
元簪笔顿了一息,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你在朝中青云直上时。”
若非双腿还没有完全恢复,乔郁已然拍案而起,“四年前?!”
元簪笔乖巧地点头。
乔郁憋着气,别过头不去看他。
他生怕自己被气死。
“为何不言?”乔郁沉声问。
他努力不回头看元簪笔,不然他一定会心软。
元簪笔娓娓道来,“之前因你我分别时算不得……”他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同乔郁那段水火不容的关系,“和睦融洽,你那时心情不定,我恐怕贸然告知,会引得你伤心,”元簪笔选的词都是最温和无害的,要是那时候让乔郁知道自己和刘氏皇族,有其是和皇帝有关系,乔郁不会伤心,他会发疯,“之后我回京,你同陛下已然是君臣一心,陛下对你多有恩宠,你亦舍生忘死,我以为,”
“以为我与皇帝父子情深?”乔郁毫不客气地接口。
元簪笔无语。
他的本意是要乔郁上位,且是作为故太子的儿子上位,其母是太子妃毋庸置疑,父亲是谁却不清楚,可于元簪笔而言并无所谓。
因为乔郁是谁的儿子,他在继承王位时,都会是故太子的遗腹子。
元簪笔望着乔郁,轻轻道:“月中是何时知道的?”
他何必摆这副受了气的小媳妇模样来给本相看!乔郁在心中怒吼。
元簪笔精神看他,好像在等一个回答。
以乔郁对元簪笔的了解,就算他什么都没回答,就算他勃然大怒,元簪笔都不会出口反驳一言,甚至连伤心都不会表现出来,他只会沉默,只会小心地安抚乔郁的情绪。
可他确实会难过。
元簪笔习惯垂下眼睛,以为这样就能隐藏所有情绪。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什么都不表现出来,才会更显得心机深沉,好似任何人于他而言不过是达成目的的工具,工具只要趁手就好,至于工具对他是什么态度,他并不在乎。
然而他分明在乎的很。
乔郁不回头,恶狠狠地回答:“抄陈秋台家时,他表现得太过奇怪。”
元簪笔缓缓点头。
乔郁等了半天亦没有等来二话,他终于忍不住扭头,“这就没了?”
元簪笔道:“你问。”
乔郁只觉心头火起,“本相问这些做什么?本相半点都不想知道皇帝到底和本相有什么关系,亦或者故太子同本相有什么关系,本相更不想知道你早就将这一切熟记于心为了什么,元簪笔,你不会以为本相在这等你到深夜是为了同你探讨军国大事的吧!”
元簪笔握着乔郁的手,往自己脸上轻轻一贴。
他确有和盘托出的打算,却不知从何处说,不知乔郁到底想不想听。
乔郁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元簪笔神情殊无变化,嘴唇却微微抿起。
他在紧张。乔郁想。
他居然在紧张。
这样笨拙的讨好,和隐藏在极端冷静下的紧张无疑取悦了乔郁。
若元簪笔愿意分出神来看一看乔郁袖子下的那只手,就会发现乔郁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让自己没有立刻将他揽入怀中说我并没有生气。
乔郁心软得一塌糊涂,可他不愿意就此轻轻揭过。
非是余怒未消,而是他想看看,元簪笔到底还能做出什么。
元簪笔实在不该总是得意的那个。
他压抑着自己回握的冲动,兴奋得将要发抖。
元簪笔见他冷着脸,神色不如往常,垂头略思索片刻,忽然放手起身。
乔郁一愣。
元簪笔披上衣服向外走去。
乔郁过于震惊,以至于一时没有出声阻拦他,待到回神时,元簪笔已轻轻将门关好了。
乔郁只觉血都冲到了头顶。
他走了?
他就这样走了?!
乔郁手胡乱摸到桌上,先是碰到了药案,本欲一撕了之,然而让元簪笔看见却要以为他很在乎,遂放手,抓着茶杯,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
他心中的火没有熄灭,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乔郁深吸几口气。
可见媳妇绝对不能惯着!
乔郁脑中天马行空地得出这个结论。
夜已深了,他现在非但不困,反而非常非常清醒。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