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意在元簪缨面前撒谎,可又不愿直言,只得沉默以对。
元簪缨道:“他若不同意,你将怎么办?”他一手扯开帘子,直视元簪笔震惊的眼睛,“杀了他?”
元簪笔余光瞥见元簪缨抓着帘子的手已被他自己捏的发白,干脆低下头去,道:“兄长无需操心。”
元簪缨的声音终于冷了下来,“为臣者自当忠君,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有何不能受?千百年皆是如此!”
元簪笔霍然起身,面色沉得像是冰。
话已至此,他无甚可说。
元簪缨由着元簪笔起身下床,亦不阻止他。
只是元簪笔的袍角擦过他身侧时,他突然道:“你是在为宁佑党人?为我?为乔郁?还是,”他顿了顿,“为你自己?”
元簪笔冷然不言。
“你究竟是为了当年之事不平,还是因为你没能救下乔氏一族,心怀愧疚,想用这种方法补救?”
元簪缨的声音很轻,也没什么情绪,偏偏在元簪笔听来恶毒非常。
问问你自己,好像有尖利的声音在他耳边大叫:你一直冠冕堂皇,你一直说你不甘心宁佑党人就此蒙冤,你不愿意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朝堂之上皆是谢居谨等弄权之人,问问你自己,你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这些,还是因为你心中有愧,搅弄风云不过为了让自己好受点。
元簪笔,问问你自己,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弄权之意,你就没有一点掌天下权的野心?!
你怎能没有?
你有,那你所做种种,和当年逼宫的谢居谨等有什么区别!
那股干涩的,沙哑的疼终于弥漫开来,元簪笔喉间钝痛,偏头,一口血骤地吐出来。
他惊醒睁眼。
他以为是长梦,实际上回神时已伏床边,床下,是一滩暗红的血。
他耳边响声隆隆,似乎有人道:“来人!”
他一把拉住了那个人的袖子,几乎是哀求道:“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十二点之前发出来。
欠的明天补,今天学校活动到晚上九点多。
补了两千,买过的不用花钱。
第66章
元簪笔哪里求过人呢。
只是元簪缨对他影响太大,梦中刻薄言词使元簪笔愤怒,又使他伤心,加之皇帝对他所说种种郁结于心,怒极之下,方才吐了一口血。
他觉得难受,又觉得累,抓着那人的袖子好像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这幅样子也不愿让更多的人看见,只得有气无力地道:“不要叫人。”
他苍白的脸上泛着潮红,一丝血挂在唇边欲落不落,眼神更不清明,茫然哀恸,好像还氤氲着水光。
那人一怔,道:“元璧。”
元簪笔听见这声熟悉的元璧,方才回神般,缓缓抬头,果不其然看见个艳丽非常的紫衣美人就在他床边,一时竟不知道怎么面对乔郁,只偏过头,万分疲倦地道:“乔相,怎么进来了。”
乔郁从袖中拿出手帕,一手不算温柔地抬起元簪笔的脸,给他擦去了唇边的血,“我若是不来,怎么知道元大人给自己弄成了这幅鬼样子。哎呀,”乔郁的声音阴阳怪气的很,“我原以为元大人被陛下召见想来应更春风得意了才是,才半日,你这是半夜见了鬼?”
元簪笔不言。
“无话可和本相说?”
元簪笔哑着嗓子道:“我有什么可说。”
他方才的脆弱只一瞬,看得人心疼,也看得人心痒。
先前元簪笔也在他面前流露过最真实的情绪,但如何能比今日更易碎堪怜?
他梦见的元簪缨,只不过是他的顾虑和纠结罢了。
元簪笔不信鬼神之说,清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是先前一直压着,现在病中身体羸弱,精神不济,被刻意忽略的东西就在一刻涌上心头。
“说说陛下同你说了什么,将你吓成这样,你说出来,或许本相还能为你解忧呢。”
元簪笔觉得又好笑又难过。
乔郁此人是怎么做到这样没心没肺的,他实在很好奇,又很羡慕。
乔郁本来是逗他,却见元簪笔任由他说,全然不像以往,心中有些慌张,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漫不经心地调笑道:“你这种反应,不会是皇帝要你杀了我吧,”他笑得没心没肺,“不对,要是皇帝命你杀我,元大人应当很高兴啊,皇帝不可能白白让你动手,自有高官厚禄相诱,正所谓升官发财死老婆。”
元簪笔眨眼。
他眨眼一般是要撒谎,乔郁早就清楚了,只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元簪笔酝酿好的话,而是一滴眼泪。
刚才还侃侃而谈的乔相登时僵在原地。
元簪笔并不是清丽可人的美人,哭时也没什么楚楚动人之感,他更知道元簪笔并不脆弱,无需他可怜同情,还需要防备,他心中明明知晓,偏偏还是被弄得方寸大乱,这一滴眼泪好像不是淌在元簪笔脸上,而是滚落到了乔郁心里。
乔郁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算这时候元簪笔还在和他用手段,他也甘之如饴。
便伸出手,将伏在床边半死不活的元大人揽到怀中抱着。
元簪笔身体僵硬着,靠到乔郁身上时还在轻轻颤抖。
乔郁本想嘲讽一番,开口却比自己想得温柔耐心好多,要是房中有第二个人恐怕听了这个声音都会觉得自己耳朵出了什么毛病,他让元簪笔靠在自己怀中,手指轻轻将他黏在脸上的长发挑开,明明有千言万语想问,只道:“没事了,元璧。”
元簪笔颤得更厉害了。
看见他,乔郁无端想起阿璧,阿璧有一次丢了几日,找回来时瘦了一大圈,毛更是脏得不能看了,不知道被什么吓到了,乔郁抱着,只觉得又轻又冷,颤得不行。
他便伸手,摸猫那样地摸了摸元簪笔的脊背,摸到了凸出的脊骨,硬得硌手。
“没事了,没事了。”乔郁安抚着他,一如元簪笔将他从静室带出那样,“我在呢,元璧,没事了。”
乔郁低下头,能看见元簪笔紧紧闭着眼睛,面色白惨惨的,脸上却再没有一滴眼泪。
乔郁是温热的,和梦中的元簪缨不同的温热。
元簪缨的温热让他觉得奇怪,让他觉得惶恐,乔郁怀中的温度却让他安心。
元簪笔想,你知道乔郁是什么人吗?
他显然是知道的。
可他无法笃定乔郁究竟想做什么,所以一直讳莫如深。
他不能说不敢说。
他不清楚乔郁的所作所为是得到了皇帝的授意,又一次同皇帝联手做局,亦或者他只是皇帝用着顺手的一把刀,现在到了皇帝想要换一把新刀的时候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乔郁做下去。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乔郁万劫不复。
元簪笔伏在他怀中,无声地笑了下。
梦中的元簪缨说的不对,显而易见他不是出于愧疚,他若是出于这个原因,现在恐怕已流着眼泪同乔郁陈情,无论之后是生是死都坦然以对。
他不是。
元簪笔倦倦地闭着眼。
乔郁摆弄着他的长发,只觉得这人面色苍白的好像能马上碎在他怀里。
可到了这种地步,他居然还是一点都看不出元簪笔究竟在想什么。
乔郁的手指穿过元簪笔的长发,头发极黑,就显得的手更白,“做噩梦了?”他问。
乔郁不高兴时常常喜欢玩他的头发,这次用力却相当轻,一下一下的,仿佛并不是为了做什么,而是只想告诉元簪笔他还在。
元簪笔含糊地嗯了一声。
乔郁闻言想笑,他觉得可笑,还觉得心惊。
什么样的噩梦能吓到元簪笔?
还是说元大人又随便找了个借口来搪塞他。
乔郁贴着他,柔声问:“梦见什么了?”
元簪笔将头枕在他的臂弯中,散下来的长发就遮盖住了乔郁的手臂,他阖着眼睛,道:“梦见你死了。”这话说的毫不客气,没有半点他平日的样子。
乔郁心中滋味莫名,好像被人拿什么东西掐了一下,十分酸软疼痛,虽然知道这极可能是元簪笔编出来哄他的,还是忍不住道:“本相死了,你就难过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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