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掩下心中不解,道:“属下明白。”
元簪笔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轻轻地喘了一口气,道:“若有留书就收下。这里无事,你可先出去。”
小雪垂首道:“属下告退。”
他虽然从小养在元簪笔身边,只是元簪笔心思太重,重到不与任何人说,他能看出元簪笔喜怒,却不明白他为何。
他走出去之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他家大人正坐在灯下看书,眉头微微蹙着,不知道是因为书中内容,还是心中诸事。
他长发一丝不苟地束着,面容清隽秀雅,是再端正不过的大家公子。
元簪笔生得不如乔郁生得那样好,眉眼灼灼生辉,可顶着这张脸处事比乔郁轻易不少,因为很多人都会先入为主地觉得这是个整日挑弄风月,不谙世事的大少爷,端的是清风朗月,了无心机。
只他的心思,有多少人能知晓呢?
元簪笔枯坐在灯下。
因为他母亲的缘故,元璁景不喜欢他,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元氏望族,也自然养得起一个孩子,于是他就很不受重视地元氏活着,活得同元璁景书房中的一株奇花异草没什么区别,或者说,他还不如那些死物。
元氏上下都知道元璁景不重视他,他又寡言得厉害,被人欺负了也不说,身旁同龄人无一看得起他的出身,相伴少有,戏弄倒是常事,于是他更沉默。
若不是元簪缨……
元簪笔拿书的手轻颤,之后又沉稳地,平静地,翻开下一页。
若不是元簪缨,他大概也会活着,在元璁景的大发善心下谋得一个不上不下,不会辱没门庭的官做,无论是元簪缨的变革,还是宁佑十年的宫变,亦或者是而今权倾朝野的乔相,都不会同他有一丁点关系。
他应当会娶妻生子,应当此刻在窗下,闲来无事,随手拿起一卷诗文打发时间。
偏偏元簪缨从兰台回来时在院中看见了个被罚跪的单薄孩童,问起罚跪缘故,回答打碎了二夫人房中的玉碗。
这极没有道理,也极不合规矩。
像元簪笔这样大的男孩居所早就同女眷分开,内宅无故不得入,他这样不受宠爱的小孩,是怎么避开看守人的耳目,到了二夫人房中。
元簪缨皱眉。
元簪笔虽然这么大还没读书,常常被人说是个傻哑巴,但很会察言观色,他不知道眼前的锦衣公子是谁,更不明白他为何皱眉,却本能地,趋利避害地起身,换了一个更偏的地方跪着。
他以为是自己挡了元簪缨的路。
元簪缨大步进去。
元璁景今日休沐,正在书房浇花。
元簪缨立在门口,等待门人通报后才进了书房,道:“父亲。”
元璁景细致地将侍弄着窗边的花,头也不回道:“你在兰台如何?”
元簪缨道:“先生学养深厚,同僚又随和,簪缨在兰台一切都好,请父亲放心。”
元璁景微不可查地点头,道;“你我一向放心。”
元簪缨似是有点好奇地问:“外面跪着的那个小童是谁?我瞧着衣饰简单,莫不是哪个公子的伴读?”他语调随意,还带着点笑,“就算犯了错也不该在那处跪着,应领回自己院子内罚才对。”
元璁景回头。
元簪缨自然看到了父亲沉下来的脸色,神情疑惑又惶恐道:“父亲怎么了?”
元璁景冷冷道:“看来簪缨在兰台没什么进益,反而不同之前了。”
元簪缨立在那让他骂,并不反驳,道:“簪缨不解父亲何意。”
元璁景道:“你先前说瞧那小童衣饰简单,莫不是哪个公子的伴读?你自开蒙以来不用塾师,一直由我教养。我竟不知什么时候教了元大公子以衣饰取人,你而今又在兰台,我倒不明,元大公子的习气,应怪罪我,还是怪罪你那学养深厚的先生。”
“簪缨在外少有人管教,学了些轻浮的毛病,”元簪缨道:“多谢父亲提点,日后必不会再犯。”他恭恭敬敬地说完,又轻轻说了一句,“当真不是伴读?也是,去年我见几位小公子身边的伴读都比这小童穿的得体些。”
元璁景听他说的话更怒,道:“那是你弟弟!”
元簪缨不解,“哪位弟弟?我怎么没见过。”他尽量让自己说的委婉些,“倒是个素净的孩子。”
他不说还好,温声细语说的宛如火上浇油。
元璁景虽怒,怒的却是大公子以貌取人,而非对元簪笔不重视的事实被长子以这样一种方式点明,他道:“这孩子身体不好,一直养在内宅,你没见过是自然。”
元簪缨忧心忡忡道:“身体不好就更不该跪着了。”
元璁景摆了摆手,道:“此事与你无关,莫在为些小事分心。”
元簪缨颇为赞同地点头,道:“前几日簪缨在兰台遇见了陛下。”
元璁景眉头一扬,“哦?”
元簪缨摸了摸鼻子,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陛下似乎对我……尚算赏识,令我暂离兰台。”
元璁景继续给花浇水,不觉很意外,道:“陛下要你去修史?”
历来被皇帝从兰台调出的官员,一般为磨炼心性,为看人品如何,也为朝中少些风波阻拦——毕竟此事没有成规,一般都先去修一年或几月的史书。
“不是,”元簪缨道;“陛下并没有许诺簪缨官职,只说让簪缨在他身边做个客卿。”
元璁景转过身,“客卿?”
元簪缨道:“客卿。”
历来为相者,大多资历深厚,在朝堂中沉浮数十年,大大小小的官都做了个遍。
客卿则不同,客卿并非官职,也无实权。
但倘若皇帝属意一个既无资历,也无过往的人为相,并不一开始就授予高官,而是予客卿一职,日日伴在皇帝左右。
元璁景怎么可能会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但他毕竟见惯了大风大浪富贵荣华,还不至于因为相位狂喜,却道:“那么说来,你日后就不能留在家中住了。”话中有几分隐晦的温情。
元簪缨跪下道:“簪缨失德,未能在父亲面前尽孝,请父亲务必保重身体。”
元璁景心情颇好。
即便他没将相位看得那么重,可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他心中欣慰,亲自扶起元簪缨道:“好,起来吧。”
元簪缨道:“簪缨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元璁景道:“你说。”
元簪缨道:“簪缨之后搬到官邸,回家的次数定然要少好些,难免思亲,”他顿了顿,“不如父亲将外面那小童……弟弟养在我身边,一来长日漫漫有人陪伴,二来簪缨也能教他识文断字,日后就算不是什么惊艳才绝之辈,也不会辱没家声。”
元璁景怎么可能看不出他这个儿子的心思,道:“随你吧。”
元簪缨立时笑了,道:“多谢父亲。”
“只有一样,你既然要教他,那断断不可半途而废,”元璁景道:“这是个人,非是你心血来潮买到家中的物件。”
他这弟弟在家中的待遇哪里如个心血来潮买来的物件?
元簪缨想。
但还是道:“簪缨明白。”
元璁景道:“你大约很想同你那个弟弟多说两句,”他这话并不是询问,“出去吧。”
元簪缨道:“是。”却没有立刻退出去,“只不知道这孩子叫什么?”
元璁景皱了皱眉。
以他母亲的身份,他能不能姓元还未可知。
庶女嫁人守寡后归家,归家两年生子,孩子出生不足一月便投湖自尽。
元璁景一直将他养在内宅,以外室所生的孩子堵住了悠悠众口。
“他生下来时身体不好,医者说这孩子命格不贵重,”元璁景道:“一直没有取名。他行二,旁人都是二公子二公子地叫着。”
元簪缨道:“簪缨总不能也叫这个弟弟二公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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