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郁却叹息道:“可惜元大人不是本相的学生。”
元簪笔这个人从小大大都没什么变化,只是少年时到底年纪小,情绪外漏,高兴与不高兴都能一眼看出,长大了之后心思深沉,深沉到了可恶的地步。
可惜两人最亲近,最两小无猜的少年时,他居然真拿元簪笔当做亲密无间的友人,因而错过了多少元簪笔有趣的反应。乔郁每每想起,便忍不住扼腕叹息。
乔郁的视线落在元簪笔的脸上。
青年俊美,一双眼睛更是沉静。
少有男人会有这样安宁的眼神。
即便这双眼睛下面,是元簪笔那些连他都看不透的深沉心机。
若他是元簪笔的先生……若他是元簪笔的先生,是要从小教元簪笔的。
元簪笔提醒道:“乔相既为相,又曾做过兰台监,这样算来,凡入兰台者皆能算作是乔相的学生。”
乔郁当下来了兴趣,道:“你入过兰台?”
元簪笔摇头。
元簪缨过世后,他的身份比在元氏时更加尴尬。
他作为元氏子孙,当然有资格入兰台学习,但宁佑党之事才过去不到一年,就算皇帝恩准,朝中看在元璁景的面子上勉强压制着反对的声浪,兰台监会怎么看元簪笔?他入兰台之后,要如何与其他世家子相处,都是无法化解的难题。
幸而魏阙上书,将元簪笔带到兖州。
乔郁不满道:“本相想做的是你的老师,而不是天下士人的先生。”确如元簪笔所说,以他的身份,他的官职,投奔者数不胜数,自然也有人为了攀关系叫他一声先生。乔相自持年轻貌美,觉得这老气横秋的叫法都是叫须发全白的老头子平白将自己叫大了十几岁,便不许旁人这样叫他。
可元簪笔又哪里是旁人?
乔相把玩着元大人的头发,将头发一圈一圈地绕在手指上。
他觉得此人俯仰皆美,身上每一处都值得细细赏玩,乃至慢慢品尝,但现在不是时候,只能触碰些不要紧的地方。
“本相若是元大人的先生,以世家幼子五岁开蒙的成例,本相是要从小教元大人的。”乔郁语调漫不经心,细听之下却蕴含着些热切,“元大人五岁本相并未见过,不过想来和再大些也没什么分别,一样的粉雕玉琢冰雪可爱,”元大人的脸倒是漂亮,此时眉眼自然看不出半点小时候的影子,叫乔郁可惜,“便是本相这样脾气古怪的先生,见到了元大人少年时,也要和颜悦色。”
元簪笔却道:“我不信乔相,”他唇角带着浅淡的笑,“若我当真如乔相说的那样好,怎么当年得不到乔相青睐?”
乔郁对元簪笔这样丝毫不给面子的行为十分不满,道:“你这话说的没良心。”
乔郁少年时脾气不如现在大,但作为被乔夫人纵容大的小少爷,自然娇生惯养,同旁人不怎么合得来,只对元簪笔算是特例,还为旁人说元簪笔身世的事将人痛打一顿,面对乔夫人的斥责还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因为长得丑陋,有碍观瞻,我看着不喜欢,打了就打了。”
乔夫人虽然无意让乔郁成为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但至少不能成为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少见地发了火。
乔郁挨了打不说,还被罚在祠堂跪一夜,小少爷跪在冷冰冰的石板上跪得几乎要趴在地上,若不是外面有人看着,他或许早拽几个跪垫躺下了,满不在乎地望着肃然牌位上的列祖列宗。
乔郁跪了小半夜,跪得昏昏欲睡,若非看见元簪笔,早就一头磕在供桌上了。
乔郁打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邀功似地伸出手来,给他看满手遭乔大人用戒尺打出来的红痕。
他性子多年未变,从小任性到大,可谓不忘初心。
乔郁没受过苦,又是个小孩,手当然白,有伤看上去就格外骇人,加上乔夫人命人给上的药,紫紫红红一片,不知道还以为受了多重的伤。
小少爷难得见元簪笔色变,手上火辣辣的疼不是不能忍,却想引元簪笔担忧,作态作得十分虚假,说手疼得要断,黑沉沉的漂亮眼睛一眼不眨地盯着元簪笔,果不其然看尚很好骗的元簪笔担忧又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的手,碰又不敢碰,他语气真假难辨地说:“是为了你被打的,小元公子打算怎么报答我?”
元簪笔却问:“很疼吗?”语气认真得乔郁愣了一瞬。
他回神,哎呦哎呦地叫道:“疼,疼死了。”乔郁演得不不像,甚至于要笑出了声,偏偏见少年人偏过头去,眼中尽是郁色,睫毛颤得厉害,又竭力克制着,好像一只垂死的蝴蝶,连挣扎都没什么力气。
他心头骤然一紧,膝行几步却因为跪的太久,早就立不住了,一把扑在元簪笔怀里。
元簪笔又惊又忧,任由乔郁抱着他,将头压在他的肩膀上。
乔郁便笑着说:“疼死了,你快给我吹吹。”
乔郁确实怕疼,挨几个板子就好像支撑不得的模样。
当年静室的官员若见到他先前的矫情样子大概会十分奇怪,因为这娇贵的小少爷,在静室被打断了腿,却一声没吭。
元簪笔低眉顺眼地颔首致歉,真像被先生斥责的学生,乔郁便手欠,非要挑起人家的下巴,在光洁如玉的皮肤上擦磨半天。
乔郁继续道:“小团子之后就成了青竹似的少年人,”他的手顺着元簪笔的喉咙向下滑,手指搭在衣领上,欲解不解,欲碰不碰,乔相声音很低,不似一样那样甜,“本相便对本相一手教养长大的少年人有了些不可言说的私心。本相颇为好奇,”他黑沉沉的眼睛望不到底,仔细看着便觉得这双眼睛实在太深了,深得仿佛能轻而易举地溺在其中,“以元大人尊师重道,对于自己师长的要求,究竟是断然拒绝,还是半推半就?”
元簪笔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乔郁,轻声说了一句:“幸而你没做太久兰台监。”
乔郁微怒道:“你又不在兰台,有什么意思?”难不成在元簪笔眼中他就是个衣冠禽兽?
若是元簪笔由他一手教养,大约……大约,他竟想不出自己能将元簪笔教成什么样子,元簪笔在他眼中经年殊无变化,无论换什么样的人教他,他都会如自己的字一般,美玉生辉。
元簪笔自然地握住了乔郁按在他领口的手,将手放到了自己膝边,有那么点无可奈何地同乔郁说:“此事荒唐得我不愿细想。”
诚如元簪笔所说,一门之后父子兄弟入仕后派系或许不同,但学生与老师之间绝不可能出现此种情况,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所谓传道受业,传授的不止学识,还有师长的政见、理想等,若师生同在朝廷,则必须共进退,实是比血脉相同还要亲密的关系。
故而,乔郁所说的师生相通,简直和乱-伦没有两样,甚至还要更恶劣些。
乔相之鲜廉寡耻,可见一斑。
乔郁却不以为然,拽了拽元簪笔的长发,诱哄道:“元大人想想?”他笑得纯然,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话,语调又粘软,和撒娇没什么分别。
元簪笔一手按了按眉心。
乔郁拖长了调子叫他,“元璧——”
元簪笔只好道:“我会换个先生。”
乔郁道:“哦?”
元簪笔道:“师生之间……与乱-伦何异?如此违背伦理之事,我不会答应。”他瞥了一眼元簪笔,道:“不仅不会答应,还会想法子告诫旁人,千万离这老师远些。”
乔郁都被他气笑了,道:“元簪笔,元大人,本相喜欢学生,是因为学生是,而不是旁人。你怎么说得像是本相就喜好这种事一样?”
若是元簪笔,他喜欢到了心坎里。
若是旁人,旁人根本没有机会和资格叫他先生!
元簪笔眨了眨眼。
乔郁顿时心生警惕,道:“你又想骗本相什么?”
元簪笔道:“什么都没想。”
乔郁道:“什么都没想的元大人,你可知你现在就在撒谎?”
元簪笔困惑地碰了碰自己的眼睛,不知为何乔郁见到他眨眼,就觉得他要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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