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簪笔温声道:“乔木峥嵘明月中,倒还好。”
乔郁更不满了,道:“我不想峥嵘什么明月中。你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风雅的句子。”他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如元璧你的学识能有什么精妙之言呢,结果不过如此,”他重复,“不过如此。”
元簪笔强笑。
他本就不爱笑,乔郁在他身边精神不佳,他不好对着人面无表情,惹人伤心,笑得次数比以前多得多,只是大多不由衷。
他此时才二十出头,一手抚养他长大的兄长已离世,他与家中关系冷淡,在中州除了与魏帅还有联络之外举目无亲,前途未卜,性命能否长久还不可知,身边唯一故交乔郁却已被折磨疯了,令他如何开怀?
乔郁念叨了两句,却对上了元簪笔清澈眉眼,元簪笔的眼中深深地倒映着他的描绘好的精致面容上,他觉得自己笑容仿佛僵了僵,一瞬间便恢复了平静,嘟囔道:“那好吧,你说什么是什么。”元簪笔朝他笑,他又补充了句,“谁叫我喜欢你。”
元簪笔再笑不下去,道:“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乔郁不高兴地点头,道:“哎,你早点回来,还有,回来时别忘了给我带一盒朱红的水粉,是朱红,你别再拿错了。”
元簪笔说:“好。”
乔郁目睹元簪笔关上门,他脸上的笑容顷刻间烟消云散,变得面无表情。
他容貌明艳,妆容一笔一划皆是浓墨重彩,很衬得他的眉眼,黑发洒落肩上,容颜更粲然。
他笑时华美,不笑时死气沉沉。
他看着诗集,涂着鲜红蔻丹的长指甲几乎将纸张戳破,字字划碎,不想再看。
乔郁重重喘了几口气,将诗集扔到案上。
乔木峥嵘明月中。
要不是他太了解元簪笔,说不定真的会以为元簪笔是在讽刺他。
今时今日,他哪里配得上这句诗?
不过在皇帝的监视下,装疯卖傻,苟延残喘,以期活得久些。
乔郁捡起诗集,将那页按平整,拿了个漆盒将诗集压上了。
“元璧。”他低喃,像是要把这两个字嚼碎了咽下去,“元璧。”
“我想隐瞒什么?”回忆骤然抽离,乔郁道:“本相不解。本相还想问你,今天晚上要做什么?还是说你什么都不想做,只想侮辱本相?以腰带缚手,脱了本相的衣服,在本相腿上摸来摸去,你却问本相,本相隐瞒了什么?”
元簪笔的手在他大腿上停了下来,然后移开了手。
乔郁悬了半个时辰的心缓缓放下。
那有一道极小的伤口,但如果脱下衣服仍然看出端倪。
“是我唐突。”元簪笔道。
乔郁冷笑一声,示意元簪笔解开他的手。
元簪笔竟真的给他解开了。
乔郁晃了晃手,又由着元簪笔将他抱回去。
乔郁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心想要不要打上一耳光更显得自己恼羞成怒?
不,打上去就演戏太过了。
元簪笔突然道:“寒潭为何不在?”
乔郁道:“本相让他去跟踪个人。”
元簪笔抽过被给他盖好,“这样的小事,仿佛不需要寒潭亲自去。”
乔郁用手撑着额头,过了会才梦然醒悟地说:“哎呀,本相还告诉他,如果看见有人要杀本相,如是放火啊之类的,不要阻止,务必跟上他,看看是谁指使。可惜他回来的时候有点晚了,那人和本相他只能管一个,本相想,你大约也要回来了,就让他直接去抓人了。”他笑眯眯的,“本相还是很料事如神的。”
元簪笔的眼睛里清澈地倒映着乔郁的影子。
乔郁虽然很想亲一亲他,但此刻显然不是好时机,他能控制得住自己不动,却控制不了其他身体反应。
元簪笔略带怒气的眼神真是……乔郁伸手,差点就抚上他的眉眼。
你看,生气了。
他在心中笑。
元簪笔不愿意在他面前显露更多情绪,这下一定要离开了。
果不其然,元簪笔忍了半晌,终于在对上乔郁得意洋洋的脸之后忍无可忍,拂袖就走。
乔郁道:“门关好。”
门关上了。
乔郁仍微笑着,再确定了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远之后笑意才收敛。
他掀开被子,将已经扯得差不多的布料彻底从腿上扯了下去。
在他的大腿上,有一点血红色痕迹,像是针孔。
乔郁按了按长久不动,差点动弹不得的腿,手指压上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他从一个小瓷瓶中倒出了根针。
银针在灯下寒光闪闪,若有人愿意看看,一定会发现这根针其实是中空的,内里含着药粉。
乔郁叹了口气,针在针尖转了几圈,猛地朝针孔刺去。
他疼得面无人色,汗如雨下,颤了半天放吐出一口气。
他感受到自己双腿在缓缓地发麻,变重,不多时就毫无感觉了。
乔郁若有所思。
要不是今日情况紧急,他也不至于拔针,想自己逃出去。
见到元簪笔破烟而入时他更是惊愕,连针一时之间都忘记插进去了,这才让元簪笔看出了不同。
他幽幽叹息,决意一定要将放火的人碎尸万段,倒不是因为他差点死在火中,而是他找理由时又引得元簪笔生气。
他的话大半是真,小半是假,他确实让寒潭跟随,但可绝算不出元簪笔何时回来。
不过他要是说出来,元簪笔的反应就未可知了。
他只需要对方生气,但并不需要无可控制的盛怒。
乔郁敲了敲已经没有知觉的膝盖,叹息道:“只是天妒红颜。”他将被子盖好,“寒潭,人找到了吗?”
寒潭出现在房中,道:“属下无能,并没有问出主谋。纵火人原本就是刺客,因有人雇佣才混入府中多日,说他也不知晓主谋何人,只知道他每次传话都是个纤细的少年人。”
“少年?”乔郁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许栀,“不是少女?”
寒潭道:“不是,对方说那人虽脸遮得严严实实,但无论是身形还是声音都是少年人,他许诺黄金百两,粮食千担,还有宁州的百亩土地,又赠予了一斛明珠,这才令刺客铤而走险,来刺史府放火。”
乔郁点头,“这时候能拿出这些东西的人可不多。”
寒潭道:“是。”
“但是世家都拿的出来,”乔郁苦恼道:“本相得罪的世家子弟太多太多,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到哪个最有嫌疑。罢了,就这样吧。尹雨如何?”
寒潭道:“确实是普通教书先生。”
乔郁靠在床头,道:“普通与否日后才知,你先下去。”
“是。”
乔郁想了想,又道:“刺客的尸首你可保留着?”
“只剩人头。”
乔郁道:“你把人头送给元大人,告诉他刺客已经伏诛,叫他不要生气了。”
寒潭犹豫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说。”乔郁阖目,也不看他。
“元大人会因此不生气吗?”任谁半夜看见个人头都不会高兴吧!
乔郁沉思,道:“那你再告诉他一句话,下次他再想摸本相的腿,本相绝不多言,任他随意。”
寒潭:“……是。”
他有预感,元簪笔一定会更生气!
……
元簪笔刚脱下甲胄,便听寒潭在外面道:“元大人,乔相命我给您送一样东西。”
如果是乔郁亲自来的,或许元簪笔就让他快滚了,不过来得是寒潭,他实在没有难为的人的习惯,批了件外袍,过去开门。
寒潭手中拎着一个散发着腥味,仿佛装着什么圆滚滚东西的袋子,见元簪笔过来,立刻将东西递给他。
元簪笔沉默片刻,“这是何物?”
寒潭道:“是刺客人头。”
元簪笔一时无言以对,只听寒潭将乔郁的话尽数复述了来,“乔相说,这是刺客人头,送给元大人,请大人不要那么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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