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怕吗?”她问邢天意。
邢天意摇头。
孙惠然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是很爱她的。她揽着邢天意说话,隋郁在一旁又问:“你之后又制作了多少个赤须子?”
孙惠然乐意聊这个问题:“三个,死了两个,现在在下面比赛的是最后一个。”
隋郁:“看来是全都用完了。”
孙惠然:“还没有,还剩一部分,最麻烦的一部分。”
隋郁诧异:“难道你把这部分……保存在斗兽场里?”
他的提问仿佛在追寻着什么。孙惠然很喜欢隋郁表现出的好奇和震惊,她欣然回答:“当然。保存在只有我能打开的地方。”
兽笼中,那位无法释放火焰的赤须子被击倒了,地底人沉重的脚掌踩在他的胸口上,随观众的欢呼而高举双臂。
“他输了。”场边的童醉喃喃道,“除了我之外,所有的赤须子都输了。”
那个人倒地后再也没有起来。把他拖走时,地面上留下一两点燃烧的火星,很快熄灭。观众的欢呼异常高亢:这场爆冷的比赛让一些人赢了几十甚至上百倍。
沉默的童醉比欢呼的、沮丧的人们更像一个观众。他垂下眼皮,一尊沉静的黑色佛像。
“我想喝水。”他对向云来说,“我要喝跟熊猫基地联名的千岁山矿泉水,冰的,我还要那个联名的熊猫头瓶盖。”
向云来:“很贵,32块钱一瓶,除了熊猫头瓶盖之外跟普通的矿泉水没有任何区别。”
童醉:“好渴啊。好难受。”
向云来:“……你不要走开,我很快回来。”
这种联名瓶装水只在二层的售卖机上卖。目送向云来跑上楼梯,童醉翻过栏杆,落在了会场的通道里。
他的举动引起了巡视者的注意。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他太高了,所以引人注目,但观众们仍在喧闹,周围没有多少人发现场中多了个人。他沿着狭窄的过道往会场中心走。
胡令溪说他要找的东西应该就在斗兽场,因为童醉提起过,除了他之外还有三个改造得很不成功的“赤须子”。赤须子运输来回并不安全,童醉也同意胡令溪的推测。但他不知道除了库房,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存放东西。
童醉不想思考了。
巡视者终于走到他面前。童醉一把抓住眼前这个地底人的手,摘下兜帽。
火红的头发映亮了地底人的眼睛,他要呼喊同伴,但立刻——火焰席卷了他的身体。
一团人形的火离开童醉的手,踉踉跄跄砸在观众席上。观众们惊呼四散,童醉双手高高扬起。他想象自己正在进行一场宏大的演出,他是舞台上唯一的指挥者。衣服被烧成了灰烬,他抓破胸口的裂缝,金红色的火焰盛在他的手心里,又顺着他的身体流到地面。
“我是赤须子。”他高声喊,“记住了,我是赤须子!”
他不停往前走,火焰像流水一样,四下蔓延。
第34章
观众席瞬间陷入混乱。地毯、木质椅子和墙上垂挂的帷幔全都是绝佳的引火材料, 大火飞快扩散。
没有人来阻拦童醉。他边走边四处洒落火点,即便直接引燃惊叫观众的身体也毫不怜悯。有人打开了安全通道的门,一口风猛地吹进来, 火势再次加大。童醉刚刚站立的地方烧得最为严重,火舌甚至燎上了穹顶天花板。
“童醉!!!”
怒吼从身后传来,随即冰水浇到童醉身上。一瓶, 两瓶, 三瓶。熊猫头塑料瓶盖在地上嗒嗒乱滚, 童醉没想到抠门的向云来竟然一口气买了三瓶这么贵的水,但随即又想起,自己口渴的时候总是一口气喝三瓶。
向云来把手上的冰水浇光, 翻过栏杆追上童醉, 但在抓住童醉胳膊的时候,童醉飞快地缩回了手。向云来惊讶地看着他的胸膛和皮肤:往常用冰水浇过之后,童醉的身体总能降低温度, 皮肤颜色变作较为寻常的小麦色, 但今天不行。
童醉胸前的裂缝已经被他抓开了, 金红色的火充盈了他的胸腔,还在不断地往下淌。他非常滚烫,只是站在他面前, 向云来就已经感到热浪扑面。
“你走吧,不用管我。”童醉说,“我做完这件事再去找你。”
“你疯了!你想死是不是?”向云来气得口不择言,“你想死你就自己去死!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放火?这里全都是人!”
“不是人, 是帮凶。”童醉答, “所有人在场的人都不无辜,他们知道自己走进的是什么地方, 知道自己买票进来看的是什么,知道自己在为什么事情下注。”一个人连滚带爬从楼梯上滚下,跌进一潭火里,童醉静静看着,“他们希望我赢,更希望我死。多有趣啊,你怜悯他们?如果是你……”
话音刚落,向云来兜头扇了他一巴掌。
滚烫的皮肤让向云来的掌心发痛,童醉也懵了。向云来没有他高,是跳上座椅才扇他的。他顿了顿,继续说:“如果是你站在兽笼里,他们也一样下注赌你赢,或者赌你死。”
又是一个耳光。向云来脱下外套甩到童醉脖子上,外套像绳索短暂地困住了童醉的行动,向云来把他拉到自己面前。
童醉没见过他这么狠的样子:“你杀人,童醉,你现在在杀人!”
童醉:“斗兽场就是这种地方!别人杀我,我杀别人!一直都是这样,我只不过遵从了这里的规矩而已!现在我没有死,那我就……”
向云来:“你在用赤须子的火杀人!”
童醉愣了。他喘着气,片刻才说:“他不会怪我。”
向云来:“杀光了,然后呢?你怎么走出这里?你怎么活下去?”
童醉不答。向云来:“我知道你求死,但你死了,赤须子怎么办?你不是还要去找剩下的半个他吗?”
童醉:“他就在这里,我跟他一起。”
他看起来异常平静,几百条人命也好,赤须子的存续也好,此时此刻都不能够动摇他赴死的心。
场中的兽笼忽然发出巨响。在获胜的地底人离开兽笼时,童醉开始放火,火势吸引了看守者的注意,兽笼的门就这样敞开着来不及关上。地底人拧断看守者的脖子,走出兽笼,嚎叫着拍打巨大的铁制囚笼。他呼号的声音响亮如同汽笛。周围一片混乱,人们往没有火的那一侧狂奔、推挤,哭叫声不绝。他看着逃跑的观众,转身从兽笼中拖过还未来得及搬离这里的“赤须子”的身体。
这个赤须子也很年轻,黝黑的身体,口鼻涂满淌出来的血,是地底人刚刚踩中他胸膛时流出来的。他的眼睛闭不上,且永远闭不上了。
地底人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珍重得像抱起一个仍活着的人。赤须子胸口裂缝中仍有星点火光闪动,是他最后的呼吸。
地底人喃喃地对昔日的伙伴道别,抱着赤须子,爬山一样踏过观众席的椅子,站在高处。他站得笔直,高高举起赤须子的身体,投掷炮弹一样用足力气扔向包厢!
包厢中还在慌忙寻路的人惊声尖叫,尸体扭曲地落在包厢的地面上。黑色胸膛里剩余的火星四溅,随即他的身体发生了一次小小的爆炸,更多的火喷溅出来,包厢里瞬间被火海包围。
地底人高举双手尖声大笑,他又一次获胜了。他跳回场中穿过火焰,从看守者尸体上拿走钥匙,打开了剩余兽笼的门。
向云来分神时,童醉把他撞开,自己转身跃进了火场。今夜有三个会场举行比赛,而童醉点火的只是其中一个。向云来心知不妙,连忙追上去。童醉果然翻上过道跑向另外的会场。
最高层的包厢里,隋郁和胡令溪都在起火时起身寻找同伴。这里只剩孙惠然和邢天意,两个人都没打算离开。
她跟我一样异常,孙惠然看着邢天意被火光映亮的脸庞想。她很喜欢邢天意这样的人,初看起来甜美天真,相处下去却时有惊喜。即便看到寻常人会觉得不对劲的东西,邢天意也不会流露惊讶,她总是保持着兴致勃勃的、不分善恶的探究欲,就像现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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