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非常啰嗦、非常多话,有点儿过分热情的孩子。罗清晨不知道他年纪,三四岁?四五岁?总之一直跟在罗清晨身边叭叭不停。
罗清晨低斥:走开!别跟着我!
她正走过风雪中的吊桥,因为摇晃,不得不一手抓住绳索做成的栏杆,一手愈发紧地抱住固定在胸前的孩子。
那小孩始终不离开。他甚至小跑到罗清晨前头喊:你跟着我走,有的桥板很松,你一定看清楚我踩的位置……
风把他的声音吹走了,他每走一步就回头看一眼罗清晨,又热心,又焦急。
到了桥的另一侧,仍未见任东阳。罗清晨开始忐忑:计划暴露了?还是任东阳背叛了自己。焦灼让她情绪变得极端不稳定,她不禁咬着自己的手,阴沉地皱眉。
你没事吗?那烦人的孩子仍在问:我觉得你需要帮助。这个是你的宝宝吗?他多大了?是女孩吗?好漂亮,好可爱……你冷不冷?我觉得他很冷,我也很冷。你可以到我家里歇歇脚,等雪停了再走。我家很近……
“闭嘴!”罗清晨失声大吼,“不要跟我说话!你很烦!滚开!”
小孩缩起肩膀走开,但很快又回来,固执而坚持:这样很危险,雪接下来不会停,你可能会冻死,请你相信我……
罗清晨尖叫:“你家?难道这片山都是你们的吗!你算什么玩意儿!”
那小孩把她的怒吼当作询问,抬手指着半山腰露出的一座庄园:“是真的,我就住在那里!不过……你是从哪里来的?这附近只有贝沙和海森的家。”
罗清晨怔住了。她扭头看那小孩,心中先涌出森冷杀意。
“你认识贝沙和海森?”她问,“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你。”小孩打量她,明亮天真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罗清晨的脸庞,“我昨晚去海森家里玩,你也在吗?”
沉默很久,罗清晨才用温柔的声音问:“你的爸妈也是断代史的人吗?我也是哦。”
小孩一下高兴起来:“你也是吗!你……你叫什么?我爸爸是鹿角,你知道他吗?我是鹿角的孩子,他们说我以后也会继承鹿角的称号……但我觉得蛇尾比较酷,狮牙也是!狐尾一般般吧,但是狐尾的小孩很好玩……”
他忽然打开了话匣子,连手里的枪都忘记了,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罗清晨静静看他,忽然伸出手,抓住羽绒服的兜帽把他狠狠拉到身边。
在向云来的海域中,罗清晨说到这里的时候,露出了笑容:“我知道孩子是无辜的,但他是鹿角的小孩,他以后还要继承鹿角的称号。那不是什么好称号,我觉得不如尽快掐掉,也算做了好事。”
向云来脑袋嗡嗡的,他已经无法思考了:“……你做了什么?”
“当然是嵌入,而且我对任东阳做过的一样,是非常非常深的嵌入。”罗清晨说,“我告诉他,他身边所有人都是怪物,他能看到的一切脸庞全都是扭曲、变形的怪相。”
但考虑到这孩子是鹿角的后代,罗清晨多了个心眼。
“只有在察觉到跟我同源的精神力的时候,我的嵌入才会失效,他能准确地看到对方的脸。也就是说,如果万一你以后碰到这个新的鹿角,他能够看清……”
向云来没能听完这些话。因为剧烈的情绪震荡,他脱离了自己海域。
真相带来的震愕和胸口的闷痛,让他心跳极快、不停喘气,不由得抓紧了衣襟,猛地睁开眼睛,失声大喊:“啊——!!!”
外头,吸血鬼跟狼人仍在大声说笑。
眼前,一头毛色柔亮的银狐正蹲坐在他的身上,黑色眼瞳映照出向云来苍白的脸。
第136章
向云来伸手去触摸银狐。银狐受惊般退了一步, 耳朵和尾巴同时竖起,随即尾巴再次化作数柄尖刀迅速展开,如数片尖锐的翅膀。
蹲坐在他腹部的小兽, 不再是以往亲昵可爱的伙伴了。
刀尖直冲向云来面孔。向云来没躲避,也没感到害怕。因为刀子没有扎下来。
银狐的眼中流露困惑,似乎不确定眼前人究竟是不是敌人。来自主人的恐惧、憎恶和反感影响了精神体的判断, 但这种感情是真实的吗?它伸爪, 碰了碰向云来的手心。
银狐爪子收起了利趾, 就像以往一样,带着一点儿试探。
向云来攥住它的爪子,银狐被吓得顿时消失。但很快又在窗边出现, 仍旧怔怔看着向云来。它因为不确定眼前人是否危险, 而踟蹰不定。精神体会反映出主人的心态,有时候行动会比主人更直接坦率。它的困惑和踟蹰,都来源于隋郁。
银狐在这里, 表示隋郁就在附近。向云来坐起身。观察室外头, 狼人和弗朗西斯科还在热聊。他们都看不到精神体。向云来溜下床, 小心开门。
“哦,我懂了,你们是没有身份的狼人, 所以也没有办法享受什么福利。那断代史不给你们多点儿保障?”弗朗西斯科的声音传来,“我以为我们血族够黑心了,怎么断代史比我们还过分啊。哥,你们不容易, 真的, 太不容易了。”
金毛吸血鬼和两个狼人在电梯前说话,长吁短叹, 笑中含泪。
弗朗西斯科和平日里的傻样截然不同,他口条流利,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原本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种族,而且是在断代史这种充斥着种族间歧视的地方,三个人竟能聊得如此热络,向云来十分惊奇。
“……王都区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好惨啊,我知道好多狼人在王都区生活,我看到有个视频,两个狼人抱着小孩哭得伤心绝育……”弗朗西斯科说。
狼人:“伤心欲绝。”
狼人更正他的用词,那语气甚至有点儿怜悯了。弗朗西斯科从善如流:“哎呀,我又说错了。”
向云来贴着墙壁,悄悄从狼人的视线死角走过。他确信弗朗西斯科刚刚瞥见了自己,但很快用一个……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口误,顺利吸引了狼人们的注意力。
他钻入安全通道,银狐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拉开一定距离,却又始终好奇地观察着他。
向云来不知道这个房子的结构,而他也不能贸然地释放精神力。他想找到任东阳,继续追问在自己的海域中没能得到的答案。
他必须要有一个真切的目的,才能暂时让自己摆脱此时此刻的心境。王都区地陷事件,他过分释放了自己的精神力,导致一切情绪消失。秦戈跟他仔细分析过这种状况,向云来自己也时刻感受到情绪淡漠的影响——但他现在察觉到,不对劲。
他的情绪,并没有消失。
准确地说,此时此刻如同石头一样填塞他胸口的东西,比阴云沉重,比浓雾更难驱散。每当想到罗清晨在隋郁的海域里对他做了什么,向云来就有种痛苦的窒息感。
他被母亲和往事掐住了喉咙。
现在的他明明对隋郁没有一点儿喜爱,但他仍旧被这个真相击中,昏头转向。
许多以往没弄清楚的谜题都解开了,可是答案怎么这样令人难受。他抓紧自己胸口的衣服,几乎又要大吼出来。
银狐小跑几步,靠近了他。只是耳朵与尾巴仍旧竖起,不见放松。
向云来站在楼梯上,小声说:“你能过来吗?”他朝银狐伸出手。
犹豫了很久,银狐终于窜到向云来身上。就像它平时停在隋郁肩头一样,它如今也蹲在向云来的肩头。不同的是,尾巴仍旧微微炸开,能看到尖锐武器的形状。那是随时准备着袭击向云来的样子。
向云来却不那么难受了。眼前的通道没有开灯,他摸索着楼梯扶手,很轻地往下走。寻找任东阳并不困难,在向云来的眼前,无数水母正漂浮在头顶,散发着混杂恶臭的气息,幽幽闪光。它们就是指路的灯。
任东阳没有察觉向云来离开了观察室。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瘫倒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维持正常是吃力的,而在哈雷尔那种吃人的怪物面前装作若无其事,更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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