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向云来摇头:“没有。我们之间最多只有过中级性反应。发生关系之后,中级性反应就消失了。不过我记得,他和我的初级性反应都比较强烈,我流了鼻血,他的银狐皮毛变色。”
他说得坦然,一点儿也不扭捏和掩饰。
秦戈:“那就奇怪了。”
向云来不提问,只是看着他。秦戈只好继续往下说:“他的精神力波动非常强烈,仿佛失去了伴侣。”
向云来皱眉,似乎十分困惑。
伴侣关系是哨兵向导缔结婚约之前的一种仪式。在特殊人类权益还没有得到保障的时候,哨兵和向导不能够通过正常的途径确定双方在道德和法律上的婚姻关系,同时某些地区仍未允许同性的哨兵和向导通过婚姻认可,“绑定伴侣”是他们彼此确认对方为唯一心仪对象的重要过程。
向云来说:“我不是他的伴侣。我们之间没有这么沉重的关系。我们只是普通的恋人关系。”
他说出“恋人”这个词时,语调有一点奇怪。这个词语毕竟意义不同,秦戈心想,也许向云来不确定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隋郁还算不算“恋人”。毕竟他现在对隋郁没有一点儿多余的感情,谈起他,就跟谈起自己的主治医师一样。
秦戈:“绑定伴侣关系之后,哨兵和向导会一直生活在一起。这种共同生活的过程会让两个人的精神力在某个频段不断地趋同……”
向云来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我没有失忆,这些你在课堂上都说过。”
他顿了顿,终于接茬:“你是说,我和隋郁明明没有绑定过伴侣关系,但他的精神力波动得,像自己的伴侣死掉了?”
秦戈:“对。”
向云来:“我没死。我也不是他的伴侣。”
秦戈:“……对。”
向云来:“他是不是傻?”
秦戈:“……”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向云来目光冷静,没有一点儿迷惑。秦戈忽然明白了:向云来在装傻。
向云来知道“仿佛伴侣死亡”的精神力波动意味着什么。伴侣的死亡,会让另一个人陷入巨大的虚无之中,比痛苦更加难熬。属于伴侣的那部分精神力将永远从世界上消失,在岁月里形成的所有习惯,包括海域中逐渐熟悉,逐渐相互融合、趋同的那部分精神力。这部分精神力的消失,会带来仿佛撕扯的裂痛。它会在海域中形成至死都无法弥合的巨大裂痕。
不少哨兵和向导会在伴侣死亡的时候陷入失常。
向云来说:“他没有失常,对吧?”
秦戈已经没了继续跟向云来沟通的心情:“对。”
得到这个答案,向云来看起来一派轻松。当然,他本来就不需要为隋郁的反应负担起什么压力,此时此刻的轻松更像是,终于摆脱秦戈这些烦人问题之后的舒畅。
“那他应该是自己选择离开,我们不需要去找。”向云来说,“他如果还想见我,就会回来。”
秦戈观察他,目光里掠过好奇。向云来连感知爱和理解爱的能力都随着情绪的消失而全部丧失了。“他很爱你。”秦戈说。
向云来:“我知道。”
他能回答这道题,不是因为他理解,而是因为他记得答案。
秦戈只好起身:“我走了。”
向云来:“您慢走。”
秦戈走到门口,实在不甘心:“……你现在就……你现在就没有什么事情是想做的吗?一定有吧?比如摘掉这些个抑制环?比如王都区和你的朋友过得怎么样?说实话,你一次都没问过我。或者你妹妹高考的……”
向云来眼睛一亮。秦戈眼睛更亮,扑到病床边上:“你想做什么?快告诉我!”
向云来:“请你在报告上写,向云来一切正常,务必立刻释放。”
一个护士在病房门口发出尖叫:“你有病吧!你怎么殴打患者啊!你……你还是危机办的?!滚出去!”
秦戈正要说话,被他揍了一拳的向云来微笑道:“误会,是我不小心把胸口贴到他手上。”
护士和秦戈都看他。
向云来:“他没有错,是我变态。”
秦戈:“……”
等护士走了,向云来看秦戈:“我的情商还可以吧。这样看来,我海域应该已经恢复正常。”他晃动手上的抑制环,暗示秦戈。
秦戈厉声道:“不,更严重了。你不仅失去了情绪,还失去了自尊。”
向云来在医院多躺了一周,终于获准离开。他不能回王都区,要去危机办安排的一个安全屋。那屋子两室一厅,独立厨卫,阳台宽敞,坐北朝南。开门之前,向云来面无表情,开门之后,向云来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开口问押送自己到这里的狼人雷迟:“我能长住吗?”
他没什么情绪,但还保留生而为人的正常欲望。好房子,好风景,没租金,多么惬意。同时每天有人拎来各色食材,确保他可以自己做饭。水电不会中断,网络永远畅通,电视甚至还能收到特殊人类地下电视台,看点儿正规渠道看不到的限制级节目。
向云来一下就变懒了。住下一周,他不仅吹气般恢复了入院之前的体重,甚至还胖了三斤,腰上能掐出二指的肥肉。
“长点儿肉多好,捏起来舒服。”
向云来在镜前看自己的身体,脑子里忽然掠过这句话。和这句话一同浮现的还有被触碰、被抚摸的回忆。他一个激灵,忍不住往下看,被自己身体迅疾产生的反应弄得沉默了。
虽然不确定自己还爱不爱隋郁,但和隋郁相关的事情太多太密集,总是会不期然让他吃惊。住病房的时候万事有人管理,他还不觉得,独自在这屋子里生活时,才发现和隋郁相关的细节简直充斥角角落落。
起床照镜子,看到自己平凡的脸,会想起隋郁捧着他脸颊盛赞,用尽一切肉麻的表达,和向云来听得懂听不懂的语言。世界上会有人用十八种语言来赞美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吗?彼时的向云来红成一个番茄,此时的向云来却不觉得害羞,他只会边刮胡子边想:有必要吗?我真这么美?
给自己煮速冻饺子吃,看见锅里浮沉的白面团,又会想起隋郁吃饺子的样子。那一袋袋不知用什么肉做成,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正品的速冻饺子,居然击败北美洲富翁Garrett·隋一生中品尝过的所有美味佳肴。大晚上的想吃,修完空调想吃,从床上爬起来衣服都不穿,也要蹦着下楼煮饺子。而且只吃向云来家里的饺子,同一包拿回他自己家,凌晨三点半也要发信息告诉向云来:奇怪,变得不好吃了,且附带哭哭表情。向云来敲敲眼前那锅,心想:有病吧?
没事时在阳台看风景,如果晚霞灿烂,他又会想起隋郁。他们爬到房子的屋顶上看夕阳,银狐跟象鼩玩无聊的击球游戏:把象鼩从瓦片上打得滚下去,又跳到地上叼起装柔弱的象鼩回到屋顶。乐此不疲。而向云来会跟隋郁在屋顶一直坐着,等待每周回家一天的向榕背着书包、提着一周没洗的衣服,从八里街的另一头走回来。晚霞把他们的脸照得发烫,隋郁会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怀里,他们有时候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是那样坐着。他们接吻时总被向榕看见,小姑娘边跑边吼:大庭广众,干什么呢!银狐会驮着象鼩从房顶跳下,直奔她身边的萨摩耶而去。而此时独自在阳台的向云来再次尝试召唤自己的象鼩。他又失败了。晚霞忽然变得索然无味。
向云来坚持说服自己:不,不是的。是晚霞本来就索然无味。
其实这样的回忆很烦。它们对向云来没有什么意义,也不带来任何喜悦,只会增添他的烦躁。
他还要每天写一份海域自查给秦戈。秦戈兴奋万分地联系他:烦躁是吗?怎样的烦躁?你仔细地回忆烦躁的起因、发展过程和解决烦躁的方……
向云来重重把听筒砸回原位。他没有手机,这个房子里只有一台座机以及笨重的终端机供他与外界沟通。终端机还被监视着,向云来刚打开地下的精神体直播网站,电脑就立刻黑屏,电话随即响起,危机办的警告瞬间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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