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郁给他报了名。不需要钱,只要上课就好。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个珍贵的潜伴。
危机办在王都区居民心中,并不是一个好词语。向云来看着眼前跟医生、柳川和外婆沟通的两个人,坐得远远的。但他心里一直想着龙游说的话。
第二天晚上,向云来到医院来探望方虞,意外地在医院门口看到了隋郁。
“怎么哪里都有你?”向云来问。
他朝隋郁走去的时候,隋郁的目光立刻落到他身上,专注、明亮,仿佛周围的人全都虚无。能得到隋郁的青睐,向云来有一丝窃喜,但是他尽力装作不在意。
隋郁言简意赅:“来办事。”
得知方虞和秦小灯出事,隋郁跟着向云来去探望方虞。ICU病房仍不能进入,但柳川说,方虞写了个纸条送出来。
纸条上没有字,全是小洞,方虞用尽全力戳出的盲文。
“云,到我的,海。”柳川红着眼睛为向云来翻译,“他让你进入他的海域。”
向云来激动一瞬后,立刻懊悔。危机办的龙游不在这里,向云来又没有学习过怎么在盲人的海域里寻找可靠的信息,如果这是方虞弥留之际给他们的最后机会,向云来会搞砸的。
“他跟我说过,如果下次你再进入他的海域,他绝对不会攻击你,他的自我意识会主动走到你的面前。”柳川擦了擦眼泪,“他现在不能够说话,求求你,向大哥,你巡弋他的海域,好吗?”
这两日间急剧消瘦的外婆也蹒跚走了过来。她是普通人,只知道方虞是哨兵,柳川是哨兵,他们有精神体,但她什么都看不见。她朝向云来跪下,说不出话,拼命磕头。
几个人把老人扶起,向云来只能硬着头皮去跟医生交涉。但医生立刻否决:“病人是危机办案件的相关当事人,你不是精神调剂师,我们不能让你巡弋。”
隋郁转身打了个电话,很快回来,把手机递给医生。
医生听了,点点头,打开了ICU病区的门。
向云来震惊:“你不是外国回来的?你们家族连二六七医院的人都认识?”
隋郁:“我昨天给医院捐了500万,今天来开会拍照。”
向云来:“……”
开门的医生问:“你潜伴呢?”
隋郁接话:“是我。”
两人换了无菌衣,进入方虞的病房。方虞浑身上下插满管子,比被柳川找到的时候更严重,半个脑袋被纱布包裹,原本斯文的五官红肿不堪,躺在病床上的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他完整的那只眼睛半睁着,凝视虚空。
“方虞,我是向云来。”向云来不敢碰他,也不知道碰哪里才好,他哽咽着问,“能听到我说话吗?”
方虞眨了眨眼睛。
黑猫精神体的气息弥漫在室内,有气无力,雾一样笼罩方虞。
“我要巡弋你的海域了,方虞。”向云来说,“别担心,大家都在外头等你,你加油,好吗?”
方虞眨了眨眼,像是在笑。
隋郁低声说:“如果你要进入深层海域,我们得先商量……”
向云来:“不用,我和方虞如果有任何一个人状态不对,你就让银狐咬我的手。”
他释放象鼩,小毛团滚到方虞胸口,很轻地趴着,随即散成雾气。
两个精神体的雾气接触时,向云来眼前一花,他进入了方虞的海域。
没有防波堤,只有破碎的、漂浮的各种怪异物体,在黑色的虚空中游移。
一团黑影来到向云来面前,喵喵轻叫。方虞的自我意识竟然不是他自己,而是小猫。
向云来把它抱起,水流一样柔软,却又有动物的分量。他把脸埋在小猫的身体里,仿佛浸入一盆冷水。
眼前渐渐有光线,耳朵被各种嘈杂的声音填满。
向云来睁开眼睛,他站在一列火车的过道上。
没有头也没有尾的绿皮火车,正往前不断飞驰。明亮极了,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发光。车窗外是永恒的白天,蓝天、绿草、鲜花,所有的东西都混杂成乱涂乱抹的一团,分辨不出具体的内容。
没有尽头的旅途。
然而座位上坐满了人。女人。坐着,站着,爬着,或者在行李架上蛇一样蜿蜒。
向云来忍耐着悚然,他往前走出一步,顿时,所有女人都朝他回过头来。
一模一样的无数张脸。斯斯文文,和方虞长得很像。
第18章
在方虞的口中,向云来只听过几次和母亲相关的描述。很粗浅:带他来到王都区,丢下他走了,几年后寄钱来,可以救他的眼睛。家里也没有母亲相关的照片,向云来并不知道,方虞记忆中的母亲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周围的一切如同水分过多的色块,氤氲而模糊,只有母亲的脸清晰,清晰得甚至有些畸形。她们的鼻子尤其突出,眼睛大得不成比例,嘴巴总是笑着,露出白牙齿。因为总是抱着方虞,也因为总是凑近年幼方虞的双眼,孩童眼中的畸变被永恒地留在了这个海域里,烙印般刻在一模一样的女人脸上。
再没有更新的机会。
方虞的深层海域里,珍宝一样留存着他最灿烂也最明亮的记忆。他人生中第一次旅行,第一次与母亲、外婆长途跋涉,第一次看窗外掠过的风景,哪怕彼时视力已经开始渐渐模糊。
他坐着绿皮火车到北京求医,秦小灯坐着绿皮火车逃离命运。没有尽头的列车,在他们心中应该通往幸福的站点。
向云来往前走,走啊走啊,直到看见车厢出现裂缝,黑色的风从裂开的窗景中吹进来。向云来无法前进了,方虞坐在他前方的绿色座椅上,背对着他,安静地握着盲杖。
16岁的方虞直视前方,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明亮。
盲杖是柳川买的,两千多块,是打工头一个月的工资。方虞怀疑柳川被人骗了,这东西真的有用吗?就只是一根杖子而已啊。但柳川教会了他怎么使用盲杖联系自己,于是柳川经常会收到方虞发来的视频:一只鸟儿,一片花草,或者弹琴跳舞的半丧尸人。
握柄顶部的荧光绿是外婆涂上去的,据说这种颜色在黑夜和雨雾中也能看得清楚。方虞如果遇到困难,只要挥动盲杖,荧光绿会在黑暗或雨水里形成萤火虫一般的亮光,别人会看到,会来帮助他的。
盲杖是他的眼睛,也是他的武器。
最后却成了击倒他的凶器。
向云来坐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看虚空中星屑一样的无数碎片。深层海域的东西正在逐渐崩解,这是个缓慢的过程。向云来从未见过这样的海域,但他知道,这意味着方虞的意识正在逐渐消失。
他问:“方虞,什么是最好的时机?”
方虞:“什么时机?”
向云来:“你跟柳川说,不能动秦小灯,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方虞若有所思。他年纪不大,性格和行为都老成,这个自我意识更是连说话语速都慢吞吞的,声音含糊。“我骗柳川的。他脑子不好,但只听我的。”方虞笑着说,“我的人生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最好的时机’。”
喜欢秦小灯,是真的;不敢再靠近,是真的;为秦小灯有心仪对象而愤怒,也是真的。他咀嚼过无数复杂的人生况味,身体的残疾在灿烂的憧憬面前一次次惨败。他在自己的心底发起战争,并擅自选中永恒的获胜方。
“柳川的海域不正常,我知道。”方虞说,“我的海域其实也不正常。我这样怪,又这样坏。谁会喜欢我呢?”
他像一个16岁的少年人那样发问。
在他们身后,女人们涌了过来,伸长手臂拥抱他。手臂如同绳索把他缠紧,列车正在碎裂,方虞被她们紧紧地簇拥,像人形襁褓中的婴儿。
“你喜欢做梦吗?”他问向云来,“我很喜欢。至少梦里能看到妈妈,还有这些……”他指着窗外的景色。
他的手指向哪里,哪里的模糊景色就消失殆尽。
“啊……”方虞恍然大悟,“对了,我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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