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鼩鼱分裂了。两只,三只,四只……桌上一下出现十几个圆滚滚的灰黑色团子,都簇拥在罗清晨的身边。
罗清晨坐起身,擦干了眼泪,说:“对不起,我失礼了。”
他们的手仍牵着,掌心眼泪还未干涸。任东阳的脸庞发热:“没关系,你随时都可以依靠我。无论什么话,我都愿意听。”
罗清晨含着泪笑了,问:“你见过我的精神体吗?”
任东阳:“见过两……”
原本在桌上闲散翻滚的鼩鼱忽然像小小的炮弹,冲向任东阳。一开始出现的那只鼩鼱没有动弹,静静地站在罗清晨的肩头,披着她的头发,像披挂一条围脖。任东阳只看了它和罗清晨一眼,就被忽然冲过来的小东西们吓得大叫。他的手仍被罗清晨牵着,女孩的力气突然变得很大,他根本无法摆脱。任东阳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银币水母猛然爆发。
然而鼩鼱们已经顺着手臂跳上了他的脸。随即,精神体们冲向他的脑袋,像流水穿过一片礁石。
·
向云来整个人从隋郁怀中翻下来。隋郁托着他的后脑勺说出警标,向云来大汗淋漓地睁开眼。
他眼神半天都无法聚焦,好一会儿才抓着隋郁:“快,快走!我们去,去找任东阳!
”
“发生了什么?”隋郁被他吓到了。
向云来的状态很不对劲,像是遭受了海啸的震荡,嘴里胡言乱语,但他的意识却又是完全清醒的。打开办公室的门冲出去时差点跟道格乐斯撞了个满怀,他还能抓住道格乐斯,让道格乐斯用蜂鸟确定任东阳的位置。
隋郁捏着向云来的脸颊,强行让他看自己:“向云来!”
向云来:“她不是第一次嵌入!”
隋郁:“谁?哪个ta?!”
向云来:“罗清晨,我妈妈!她……”他忽然停口,看着身边的道格乐斯。
道格乐斯一头雾水,但感受到向云来目光中的顾虑,忙说:“蜂鸟找到他了,这人在地上……在地上爬呢。我走了,我会留着蜂鸟在天空里打转,你们……”
向云来:“快走……谢谢。”
道格乐斯皱眉遁走,隋郁愈发不解。“我去找任东阳就行,你不必……”他说。
向云来摇头,压低声音:“你被我妈妈嵌入怪物理念的那天,不是她第一次对任东阳动手。她对任东阳做过一次,而且是……很惊人的一次。”
他稍微冷静,牵着隋郁往后门走。后门的卡车上还站着大祷,他俩是生面人,刚靠近,就被对方手里的两把菜刀对准了。
想想扑腾着麻雀翅膀掠过来,后门的人才肯放行。向云来表示自己不需要任何人陪伴,有隋郁就行。想想有些忧虑地目送他们远去,回头继续用对讲机指挥伙伴们找出包装带胶带和电线,把抓住的星文成员捆起来。
此地多雨,混乱的袭击接近尾声,山中淅沥一片。向云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道路上,把海域里看到的事情告诉隋郁。
隋郁震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他此时忽然后悔,如果自己过去能多接触些断代史内部,尤其是高层的事务,说不定现在就能给向云来更多的帮助。
他只能牵着向云来,让他不至于在湿滑的道路上跌倒。
他随即想起,方才即便捏着向云来的脸庞,他也没有一丝反胃和呕吐的冲动。是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让海域中盘桓的恶感变得微弱了吗?还是对向云来的依恋终于压倒了那些条件反射带来的恐惧?
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机。
他把向云来的手握得更紧了。
向云来没察觉他的变化,一口气讲完,开始沉默。
隋郁:“原来那才是你妈妈第一次入侵任东阳海域。她嵌入了什么?”
看到蜂鸟了。在树丛的间隙里,他们看到雨幕中一只翠绿色的小鸟在高空打转。向云来拨开浓密的草丛,顾不上寻找正经的道路,只想循着直线,立刻抵达任东阳身边。
任东阳的海域“恢复正常”了,这是章晓和秦戈的判断。但现在向云来认为,这个判断很有可能是错误的。他们认为去除罗清晨的影响之后,任东阳混乱的精神力终于缓慢平息,变得与正常人的波动无异,这足以说明,他正常了。
但他们没能够看到任东阳的精神体。
那些扭曲的水母足以证明,在任东阳的海域中还有扭曲的东西存在。任东阳的海域一开始就是这种狭窄的隧道、血红的肉膜吗?
这个困惑在方才的巡弋中被罗清晨解开了。回溯罗清晨的第一次入侵,因为对任东阳影响太大,作用也太强烈,向云来甚至在深层记忆中看到了他在自己海域里抵抗罗清晨的片段。
非常混乱,但可以看到当时的海域是明朗的,他们在群山之中狂奔。任东阳的海域是海滩和群山的结合体,像汤辰的海域一样,边缘模糊,但无限延伸、异常辽阔。这说明海域主人拥有十分出色的精神力。
绝对不是现今的诡异隧道。
罗清晨最终在翠青色的山中追上了任东阳。她撕开任东阳的自我意识,潜入深处。那是向云来无法看到的地方。
但罗清晨离开海域之后,在任东阳的记忆中,她的声音仍回荡了片刻。
“她说了什么?”隋郁问,“这次嵌入似乎非常突然,是罗清晨从未计划过的。”
在湿漉漉的草坡上打滑数次,向云来终于踩着石头踏上一个稍平的路面。任东阳就俯卧在草丛中,雨水淋湿了他的身体,数个银币水母,扭曲的、庞大的,正在他上空游动。
仿佛从他身体里溢出的,形态可疑的灵魂。
他看到了向云来,眼睛稍稍睁大。
“别过来。”他呻.吟,“滚开……走开……”
向云来朝任东阳走去,而象鼩落地,奔得更快。那种轻快的姿态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它跳上了任东阳的身体。
“我妈妈在深层海域里对他说,”向云来扭头看隋郁,“‘杀死她’,‘如果你见到我的克隆体,请务必,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杀死她’。”
任东阳的眼睛圆睁,声音仿佛哀吼:“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
他嚎啕大哭。
向云来忽然倒下,被隋郁一把捞住。象鼩化作一片轻雾笼罩着任东阳。
这是今天任东阳承受的第三次强行入侵。
他的深层记忆因为被向云来三番四次地翻检,变得混沌不清。向云来穿过比真实泥泞更粘稠的记忆,终于找到了方才那间白色房间。
他化身为任东阳,推门走进去。
眼前的少女和任东阳记忆中的、柔弱瘦小的罗清晨完全是同一个人。当她低下头,不露出那双异常的眼睛,任东阳会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他此时的心境跟少年时大不一样。
他已经在王都区里陪着向云来蹉跎了几年。父亲过世时分明想回家,却又被心里“保护向云来”的念头代替,自己的意志始终被罗清晨的理念死死压制,这让他很不舒服。
父亲的死亡曾经让他沮丧,失去父亲曾拥有的东西更令任东阳愤怒。他这种愤怒已经从向云来身上找补了许多,但还不足够。
面对“罗清晨”时,那个从未冒过头的理念开始狂风大作。
任东阳怀中有一把枪。他回到加拿大,总是会随身携带枪支以保护自己。枪里有子弹,而他距离自己的目标这样近。
他把手伸入怀中,用他最擅长的温柔声音呼唤:“Morning?你好,我是你的老朋友。”
退到墙角的少女终于抬头。
任东阳发现,她退到了房间监控的死角。
“我没有朋友。”她说。
连声音都分毫不差。
任东阳的头脸忽然热起来,因为愤怒:抬起头的少女流着眼泪,跟他记忆中的罗清晨楚楚可怜的模样毫无分别。
但这种楚楚可怜只会令他愈发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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