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川:“不好笑吗?”
向云来:“我的天,怎么轮到你跟我说笑话了啊!”他躺在瓦砾上乐了一会儿,正色道,“不是笑话,我觉得你是对的。”又想了一会儿,他哭丧着脸,“饶了我吧,要是必须喝那个,我宁可死。”
痛楚一时半刻不能缓解,只能适应。为了分散注意力,他不停地跟柳川闲扯。清醒了一点儿后,向云来开始探索这个狭窄的空间。他以自己手臂长度为度量衡,测量出这是一个宽两臂、长大约三臂的空间,不规则,头顶是杂物间倾斜的天花板,正好容纳两个人。
但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周围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他们被瓦砾压实了,向云来意识到,在水喝光之前,他们有可能因为缺少空气而窒息。
“有风。”柳川说。
向云来正在最狭窄的角落里,根本站不起来,也不敢站起来。他翻了个身蠕动着爬向柳川:“哪儿?”
风从柳川身后的一道缝隙中灌入,几乎不可察觉。它微弱地吹动了灰狼的皮毛,柳川才能感受到。
向云来把尾指伸进缝隙。缝隙向下延伸,渐渐变窄。他趴在缝隙往下看,黑魆魆的,没有光线,但缝隙曲折,确实有气流扑到他的脸上。
在他们下方居然还有更大的、可供空气流动的空间?
一番挪动让手臂又锐利地痛起来。但此时疼痛能让向云来冷静。
地陷,这是地底人常用的伎俩。王都区地下几乎都是被地底人凿出的生存空间,黑兵基地当然也不例外。听夏春说,属于地底人的那栋小楼也有通道直达地下,方便地底人黑兵出入。
“……我们在地底人的领地里。”向云来颤抖着说,“往下挖,柳川!我们有救了!”
柳川:“怎么往下挖?”
向云来想了几分钟,颓然:“对呀,怎么挖?”
他们没有工具,无法徒手挖掘。而出口在下方,一旦挖开,他们必然继续下落,这个暂时安全的空间也必然会坍塌,这过程中谁都无法保证两人的安全。
向云来逼问柳川到底伤到了哪儿。柳川只好告诉他,一根肋骨似乎断了,胸口被钢筋戳了一下,伤口不深,但流了点儿血。
“……”向云来惭愧极了,“你,你怎么都不说啊柳川!你别动弹了。”
柳川:“我一直没动,是你在爬来爬去。”
向云来的脸在黑暗中红了,他羞愧于自己没有表现出前辈式的可靠,连忙抓起一瓶水给柳川清洗伤口。柳川提醒他可能不够用,向云来说:“十瓶,一人五瓶,我用的是我的份额。不许抗议,钢筋戳了进去,你知道多脏吗?你比我还危险!什么脑子,气死我了!”
他好像忘了自己的伤势,柳川提醒他注意周围环境,他才稍稍放轻声音。
大声说话消耗了氧气。向云来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开始觉得呼吸困难:“我们落了多深啊?我把象鼩放出去试试。”
“不用试了,你昏迷的时候我释放了灰狼,它没办法抵达地面。”柳川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向云来忽然觉得冷。他赤裸着上身,皮肤在粗糙的砖块上摩擦,其实很难受。但“冷”是比痛更让人害怕的感受,他连忙摸自己的身体,生怕除了断臂还有别的伤口没被发现。
在自己的肚皮上,他触摸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瘦长的,圆柱形,橡皮糖一样柔软,钻出向云来的肚皮,就像钻出细幼松软的砂层。
向云来一把抓紧它——是花园鳗!
“胡令溪!”他对手中的花园鳗吼,“我们在这里!胡令溪!”
虽然没办法穿过水泥块,但胡令溪一定从洞口爬了下来,他缩短了自己和向云来、柳川的距离,花园鳗才能抵达这里。可是双方都无法向对方传递自己的声音和现有讯息,向云来对花园鳗吼了两声,意识到没有作用,连忙释放象鼩。象鼩揽住花园鳗,亲了一下它的光滑脑袋。
这次入侵非常艰难。上一次入侵,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越过了胡令溪的防波堤,但这一次他在雨夜的沼泽里动弹不得。半个身体被泥水淹没,而且还在缓缓下沉,向云来终于明白为什么胡令溪的防波堤这样坚固:眼前无垠的黑色沼泽根本不给入侵者任何移动的机会。
“老胡!胡令溪!让我过去……”他喊了两声,顿在原地。
没有声音。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低头看自己的身体,他惊愕地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形的影子。
痛楚仍在影响他的意识,他的精神力刚刚经历了剧烈的涣散,现在还无法立刻战胜躯体的疼痛凝聚起来。向云来忽然开始害怕了。这一刻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他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精神力的作用到现在,从未出现过这样不可控的情况。
沼泽彻底把他吞没。
向云来不断坠落,终于砰地落在坚硬的地面上。他再次被雨雾包围。
他从柏油马路上爬起来,而胡令溪朝他跑过来。海域之中的向云来是完整的,手臂没有受伤,但精神力仍未能恢复。即便踏足胡令溪的海域,向云来的影子依旧模模糊糊的。他无比庆幸之前曾进入过胡令溪海域,而且间隔时间很短。他的海域如今仍如镜子般复刻了胡令溪海域的模样,“共振”因此十分顺利,这次入侵才不至于因艰难而失败。
看到他模模糊糊的一团,胡令溪的自我意识以为他快死了,吓得连声喊:“别死!”
“没死呢!”向云来说,“我跟柳川都活着,受了伤。我们在……诶,我能发出声音了。”
胡令溪:“什么?大声点儿!”
向云来的声音很轻,非常虚弱。他不再解释,拉着胡令溪的耳朵用尽力气说:“我没死,柳川也是。但我们都受了伤,他肋骨断了一根,还有皮肉伤,我胳膊断了。有水,空气不够,我们现在已经呼吸困难。有道缝缝,缝下面好像是,地底人的地方,有空间,空气流动。但我们没有工具。”
他一口气说完,脑袋一晕,居然自行离开了胡令溪的海域。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没有警标,没有被巡弋者的驱逐,向云来居然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退离海域。
他的心砰砰直跳,听见柳川问怎么样。
“很顺利。”向云来低声说,“我们等一等胡令溪的答复。”
柳川的情况没比他好多少,乖乖地沉默了。向云来不断地缓慢呼吸,长而深,直到感觉自己的心跳逐渐变得平缓,且象鼩终于再次艰难地凝聚成形。花园鳗还在他肚皮上呆着,主动在肚皮游动,扑到象鼩怀中。
向云来再次进入胡令溪海域。他的影子仍是一团虚影,胡令溪没有问话,直接说:“来参加晚餐会的有几个地底人,他们已经向地下区域的地底人发去讯息。我听不到,但他们可以。你待会儿和柳川找个硬的东西,敲砖头,轮着敲,不停地敲。他们会循着声音找到你们……”
没听完,向云来再次自行退离。
这回象鼩彻底消失了。
柳川得知地底人即将来救他们,连声音都振作了:“我这就敲!”他从身边摸出来的,是刚刚在他胸口戳出一个血口子的钢筋。钢筋敲在砖块上,一连串的脆响。
“——等等!”向云来忽然按住他的手,“别敲了……我们会掉下来,难道不是地底人把下面挖空了,甚至故意挖塌了么?怎么还会有人救我们?黑兵里的地底人会不会是内应?万一来的地底人是011区那些臭石头……”
他说到一半停下,片刻后丧气道:“算了,继续吧。臭石头也好,香石头也好,我俩至少不能够在这里被闷死。”
柳川:“我其实也不想喝尿。”
向云来:“……好了哥,别提你的循环利用计划了。还有钢筋吗,我也敲敲。”
柳川用钢筋敲,向云来用鞋底敲。累了就歇,歇够了继续敲。俩人互换工具,相互鼓励,甚至开始拿肋骨和断臂开玩笑。但时间太过难熬,不知日夜,不知时分。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还没有人找到我们?黑暗中心跳声总是轰隆隆的,让人异常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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