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戈:“目前没有,你加油。对了,你是利用精神体来入侵别人海域的类型?”
向云来一颗心咚咚狂跳。秦戈的气定神闲,让他有种被轻视的不快。他没有回答秦戈的问题。
“其实我也是, 但我不会用你这种方式。”秦戈招招手, 兔子跳到他肩上,温柔地蹭蹭他的耳垂, “它很可爱。我会用它来降低对方的抵抗和怀疑,这样会让巡弋变得更顺利。海域巡弋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情,巡弋者和被巡弋者双方都应该了解对方的情况,在一种平缓、舒服、没有对抗的状态中进入和退出。”
向云来不吭声。在他巡弋过的人之中,一半以上他都是强行入侵的,少数是彼此理解,而完全没有对抗的,大概只有儿童时期的向榕了。
“看来你已经巡弋过别人的海域。”秦戈问,“你认为巡弋海域,最重要的是什么?”
向云来:“……抵达深层海域,找出秘密。”
秦戈:“是保护你自己。”
这答案让向云来嗤地一笑。
秦戈脾气很好,笑着收起兔子并又问了一遍:“我可以巡弋你的海域吗,向云来?”
向云来犹豫了。
除了任东阳,从未有人踏足过他的海域。他的海域里藏着能摧毁向榕与他自己生活的全部秘密,眼前的调剂师真的可信吗?他会不会擅自入侵深层海域,或是诱导自我意识说出一些可怕的话?……向云来最终摇头。
“对不起,是我太鲁莽了。”向云来说,“我现在就走。”
“来上课吧。”秦戈说,“但你不能参加精神调剂师的考核。这个考核有一个重要部分,是你必须向三位调剂师敞开你的海域。你现在做不到,对不对?”
向云来:“……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秦戈:“你快乐的部分,恐惧的部分,不堪入目的部分,全都要敞开。调剂师是直接深入他人精神领域的职业,对职业道德要求非常高,你的秘密我们会尽力保守,但你显然无法接受这个要求。课程明天开始,你务必要过来。好好听课,好好完成作业吧。”
他走出小房间,喊下一个人的名字时重新翻看向云来的资料。这份被他人填写的资料上,在“巡弋能力极强”下面还有填表人备注的另一句:他从未接受过正规的向导教育,甚至可能从未上过学,请允许他参与培训,我会作为他的潜伴始终陪伴。
秦戈不由得盯着向云来低头离开的背影。他对向云来好奇,也对他的“潜伴”好奇。
向云来在走廊上又碰到了方才的哨兵。他索要了哨兵手里的资料,默默记住隋郁的住址。
“别忘了把潜伴也带过来。”哨兵打量他,“你接受秦戈巡弋了?是不是轻松很多?”
并没有。那怎么能算是巡弋,只不过是精神体带过的风掠过发梢而已。向云来腹诽几句,扭头离开。他并不打算继续上课,他要去找隋郁,看看隋郁是生是死,再告诉隋郁,他决定退出。
离开会议楼之后,他先看见蔷薇花丛下两只睡觉的小猫。花瓣像被子一样盖在她们身上。再走几步,柯基在树下扑蝶。那蝴蝶足有人的脑袋那么大,翅膀像扇子一样在柯基头上拍来拍去。阳光太好了,他路过的所有人和精神体都饱满愉快。他拍下小猫,又拍下柯基,日头照得他头顶发热,一个灿烂无比的春日。他以往是不会注意到这些角角落落的东西的。
他想起向榕,又想起任东阳,但不再那么忧愁。一切都有办法可解决,他一路过来吃尽苦头,不也带着妹妹长大、在王都区立足了么?任东阳生气,至少他知道生气的原因,只要晓得原因,就能对症下药。
向云来轻快地走出中心,远远看见草莓挞在门口跟别人讲话。她进入工作状态之后显得不那么天真稚气了,姿态手势颇有气势。向云来看着她,觉得她也很有趣。
直到打车抵达隋郁住的地方,被司机说“小兄弟今天心情不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海域一派轻松畅快。
隋郁住在一栋独栋的公寓楼里。向云来在楼下呼叫,很久才有人接听。
“我知道你在家。”他凑近了摄像头说,“隋郁,别以为躲起来就万事大吉。”
隋郁家里一阵乱响,人体砰地跌在地板上又爬起来似的:“向云来?!”
“是我。”向云来说,“专程来参观你的豪宅。”
隋郁沉默了足有半分钟。向云来很快乐地等待隋郁回答,即便听到隋郁说“抱歉,你不能上来,我下楼”,也没觉得不快。
隋郁头发乱成鸟窝,勉强看出出门前草草洗过脸,大衣里套着家居服。
“病了。”隋郁说,“对不起,我知道今天上课,但我起不来。”
他的谎言十分拙劣。即便在社交距离上,向云来也能看到他脸颊和颈脖上有细小的伤痕,像是被许多锋利的刀片划破似的。伤口都已经结痂了,向云来却无法不想象它们淌血的样子。
“巡弋者和潜伴应该保持坦诚。”向云来把隋郁说过的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他。
隋郁生硬转移话题:“今天上课感觉怎样?”
他们并排坐在公寓楼下的长椅上,向云来放出象鼩给隋郁玩。象鼩自然是兴高采烈的,隋郁看不出十分欢喜,手里托着象鼩,一下一下地轻轻抛起。向云来平时是绝对不会跟隋郁说这些话的,不知为何,今天他没有隐瞒:“我不喜欢别人巡弋我的海域,秦戈说不巡弋,就不能参加调剂师的考核,最多允许我上课。”
隋郁:“嗯,我记得,你说过只有任东阳才能进入你的海域。”
向云来:“你也觉得奇怪,对么?”
隋郁:“不,我是觉得不妥。只有任东阳可以探索你的海域,你应该明白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向云来:“他没有做过不好的事情。……事实上,他只有在我巡弋过别人海域之后,才会为我疏导。”
隋郁:“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危险,而任东阳不在你身边呢?我是哨兵,我没办法帮你疏导,但我至少可以为你寻找值得信任的向导帮你。”
向云来脱口而出:“我的海域里有秘密。”
隋郁:“我也有。”
向云来:“……是你无法想象的秘密。”
隋郁:“我的也是。”
在向云来的沉默中,隋郁说:“但我允许你进入我的海域。”
他说得很慢、很艰难。向云来霎时间想起他为了不让象鼩的雾气碰到自己,火速收回银狐的场景。
向云来笑道:“不要随便说这种话……你知道这种话的分量吗?你要把人生最隐秘、甚至最可怕的往事和记忆完全暴露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他会笑你吧?他会嘲讽你吧?甚至他知道秘密之后,会憎恶和厌弃你。这就是风险啊隋郁,这就是让别人巡弋海域的风险。我们最深处的东西会彻底摊开,包括那些你永远都不想回忆起来的……”
隋郁:“向云来,你可以进入我的海域。”
这不是允许,而是行动的信号。隋郁释放了银狐,并且亲了亲手里的象鼩,把它塞到银狐怀中。
向云来眼前一晃,随即被冷风吹得摇摇摆摆。
他站在一座银白色的雪山之中,雪花啪啪地拍在他脸上。落光了树叶的冷酷乔木朝苍白的天空伸长树枝,像干枯的手指。积雪覆盖了岩石,小溪冻成了冰河,向云来冷得发抖,放声大喊:“隋郁!你个混账!你以为我对你的海域感兴趣吗!”
打算立刻离开这里时,在雪花飘来的方向,传来很轻的应答:“我在这儿!”
那是小孩的声音。
向云来迈不动腿了:一个黄色的羽绒服团子从雪地里滚出来,走得踉踉跄跄。他是缩小版的隋郁,比向云来在电影里见过的任何一个小孩都要晶莹可爱。向云来看得呆住,半天才忍不住伸手去捏小孩的脸:“隋郁?”
小隋郁:“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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